——转载自知乎作者@竹林深处
颠鸾倒凤吃干抹净
事情,有些不对。
与我有一夜露水姻缘的仙君此时要杀了我!
仙君衣着不整站在地上。
我衣着不整跪坐在床上。
仙君怒气冲天,火冒三丈。
我两眼瞪圆,无赖流氓:「要打随便打,要骂随便骂,只要不告你妈,你说是啥就是啥!」
凤翎仙君一袭红衣遮不住胸前的血道道,听完我的话,气得浑身哆嗦:「你怎敢——」
「对不起,我错了,」我麻溜儿从床上爬起来。
忍着要断的老腰,小爪把凤翎散开的衣襟掖了掖,抬眼看着他绝色美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下回还敢。」
「你!」凤翎反手拂开我,原地转了身,顿时红光四射。
光晕褪去,他已穿好了层层叠叠的蛟绡华服,发上凤凰羽饰艳焰似火,容貌绝世,冷若冰霜。
我不禁看呆了。
心想和这鸡崽儿也就几万年没见,他居然出落得这样好看。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里头,靠颜值他能排进前三……前二……
自信点,第一没跑了!
身为他老姨,吾深感欣慰。
哦对了,我是凤翎的老姨,四圣兽之一白虎神君,与凤翎他娘朱雀神君是好闺蜜干姐妹儿。
一起打过仗,一起同过窗。
一起扛过枪,一起蹲牢房。
现在,我把她儿子睡了。
但这事儿真不怪我!
我好端端在洞府闭关,打算沉睡……悟道个几十十几万年,谁知会被凤翎破了结界,把退化为幼崽的本神偷偷抱走。
美其名曰:收养流浪仙猫。
我可去你娘……我姐的吧,本神自生来,就没人敢把本神当猫!
本神当然不是猫,但不知什么原因,本神竟然有了猫的特性——发情期……
我原本入定后万物不扰,就算被扯着尾巴轮个呼啦圈,也未必能醒。
凤翎倒是没轮呼啦圈,让我直悠悠地转,却把我放到他怀中撸毛。
凤翎是朱雀之后,天地火凤,气息灼热。
我愈感滚烫,身体里像有小火苗在烧,硬生生把我烧醒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连是谁都没看清,便直接硬扑了——迎男而上,本神干得漂亮!
开始很懵懂,过程很清晰,结果很爽利。
……个屁嘞!
本神觉得不太对,很不对。
已经滚了一夜,为什么本神又开始想那个啥了????
我水汪汪眼巴巴盯着凤翎看,小爪忍不住要去挠他衣裳。
「自重!」
凤翎冷喝一声,身体已瞬间退后数步。
绝美的一张脸冷若冰霜。
仙姿绰约,高高在上。
我馋。
馋他身子。
他退,我追。
撸着袖子,我想都不想就扑过去。
我寻思好了,先抓他衣袖,再施展仙法,把他定在原处,任我为所欲为。
我有自信,我可是上古神君,道行深厚,走兽之长,凤翎他姨,拿捏个红毛鸡崽儿应不费吹灰之力。
是的!
扑上去的瞬间,我已经想好怎么一层层剥竹笋一样扒开凤翎的衣裳,这样那样决战到天亮!
然而下个瞬间,我的脸摔平了。
没抓到凤翎,整个人就这么从天而降。
并且,脸先着地。
白玉地砖又冷又硬,我这一摔,鼻子险些断裂。
捂着摔疼的鼻子,我弓成个虾米,嘤嘤嘤起来。
视线范围内,一双绣着凤羽银线的鞋走过来,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昨夜之事,乃仙途大劫,你究竟是谁,敢坏我清修?」
我一愣,啥?敢情儿,这鸡崽儿还不知道我是谁?
那好办!
那太好办了!
睡你的流氓不管是谁,都和我白虎神君没关系。
趁着凤翎靠近,我迅雷不及他捂耳朵的速度,一把抓住他垂落下的绉纱广袖。
天字为乾,地字为坤。
乾坤宇宙,皆俯于此。
「困仙阵?」凤翎诧异,但周身已徒然升起四道法墙,将他困在中间。
我就地一翻,拍拍手站起身,对他笑啊笑地眯眯眼:「清修这东西,一次也是坏,两次也是坏,坏着坏着就习惯了,习惯习惯就自然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自动自发先把衣裳脱了个七七八八。
凤翎被困仙阵禁锢,除了微微皱起的眉,眼神居然还保持着镇定冷静。
太年轻。
还是太年轻啊。
我苍蝇腿搓手手,对凤翎贼笑:「放心,等我解决完了,就给你下一个咒,保证让你把昨晚今天的事都忘光光。」
凤翎垂着手,冷着脸,任由我靠近。
法阵之中,我说的算。
穿过法阵结界,我伸出手,要按照计划开始剥笋。
可指尖才碰到他的衣襟,就被一阵热烫灼伤了手指。
「嘶——」我连忙收回手指。
不对!
法阵既成,阵中人再大的神通都该施展不出来才对。
凤翎法力如何我不清楚,毕竟当年我闭关时,他才破壳而出,是个毛茸茸的鸡崽儿,但他现在竟不受法阵约束!
我察觉不对,想退出来,可已经晚了。
面前的绝色美男化作一片红艳凤羽落在地上,法阵之外,红纱升腾。
绯红纱幕遮天蔽日,将整个法阵皆包裹起来。
我和我引以为傲的困仙阵,就这么做了馅儿,被包成了饺子。
我撤了法阵,正要破开红纱,凤翎却忽然出现在我面前。
「你用羽毛做了幻象骗我!」我控诉。
捶足顿胸,大意了。
「你假意摔倒暗中布阵,想困住我,」凤翎冷着脸看我:「阵法天成,你究竟是谁?」
我咬牙,打死不说!
闭关几万年,修为不进反退,居然连个鸡崽儿都拿不住了。
这样丢脸的事,天知地知我知,绝不让凤翎知晓。
同时,我又像刚醒来时那样,身体又痒又热。
此时此刻想化出原型,就地打滚,浑身皮肉在粗粝沙地蹭上三五天才好。
我眼睛赤红地看着凤翎:「你先放了我……有话以后说!」
「放你?」凤翎冷眼:「做什么去?」
废话当然是找人解痒难不成我就这样火热难耐神格陨落你有脸听我还没脸说!
我忍住神虎咆哮,喘着气说:「你放我……等我好了……一定给你个交代!」
凤翎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
眼泪氤氲在眼眶里,我看不清凤翎,只是凭着本能朝他走过去。
凤翎一动不动,万幸,他没躲开。
我抱着他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才好,
凤翎的衣饰华丽,衣襟上绣着繁复的凤羽纹,腰带上悬挂银链。
凤羽纹凸起,适合我蹭脸。
银链冰冷,适合我降温。
万万年前,天境盛世,五方神帝俱在其位时,白虎圣兽是青帝的爱宠。
身为圣兽,我总喜欢缩小身体,窝在帝君怀中睡懒觉。
帝君掌管春与百花,曾亲手编了一个紫藤花架,上面有一只用青鸾羽筑成的窝。
那么好的窝,我却很少去睡。
我喜欢帝君的怀抱,满是花香,又清冷,又舒适,就像……
现在这样。
我凭本能抱着凤翎还嫌不够,又到处乱闻。
一边闻,一边嘟囔:「……好香……鸡崽儿……好香……」
凤凰是什么味道我不清楚,但凤翎身上是凤凰花的香味。
嘿。
我喜欢~!
不但喜欢闻,我还喜欢吃。
凑到凤翎的衣领旁,我张开嘴,嗷呜一口。
抱着的躯体瞬间紧绷,我眨眨眼,凤翎怎么僵住了?
「你——」
凤翎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咬牙切齿:「自找的!」
我迷迷糊糊,没明白什么意思,整个人就腾空被抱起。
四周绯红纱幕尚在,我却没能完成剥笋的愿望——凤翎自己脱了……
不孝的崽儿!
-
我不是猫。
真的!
我是白虎,四圣兽之一,东方青帝的爱宠,天地之间的神君。
但我现在和猫好像也没什么分别。
活了万万年,第一次失控,我足足缠了凤翎半个月。
从初一缠到十五,人间的供果都换了一番。
我难。
我太难了。
老腰几乎断了,身上到处都是痕迹,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我躺在凤翎怀里,仰头看了看我这沉睡的绝色大侄子。
脸还是那张日月失色的脸,美到极致,没有一丝瑕疵,眉宇间一道印记,形若凤凰花,艳丽非常。
是错觉吗?
昨晚好像没见这印记……
不过有这印记,确实更美。
我无声叹气,造孽啊。
当年朱雀姐姐生蛋,正在神魔大战后,诸神陨落,仙界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我和朱雀被关在天狱中,她生产那天,整个牢狱下起了花瓣雨。
后来才知道,这颗丹被逼出体外的同时,仙界人间百花齐放,东海圣境更是红光万丈。
托这颗蛋的福,我只被打掉一半修为,驱逐回花谷。
从此闭关睡觉,不问世事。
大梦万年,一睁开眼,当年破壳而出的红毛鸡崽儿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长得好,长得妙,长得呱呱叫。
白便宜了他老姨,本神君。
我是个怂货,当年被打掉一半修为,如今又睡了侄子,怕不是要被打掉剩下那半。
盛世美颜没福享受,我悄悄咬破手指,在凤翎眉间写了个字。
「旧事尽遗忘。」
「不记免思量。」
凤翎皱了皱眉,依旧沉睡。
我松了口气,「忘」字咒种下,不怕他和他娘我姐告状了。
挪开他在我腰上的手,蹑手蹑脚下了床。
我点了一下地上凤翎的衣服,凑合着穿好。
扶着腰嘶嘶抽气儿,又心虚不敢回头,化作一道白烟迅速逃离案发现场。
只要我跑得快,没人知道我睡了自己的大侄儿!
逃出了九重天,我还觉得心慌慌。
这很对。
因我是有良心的好神。
捂着心口,默念三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凤翎的错」「这是天地的错」。
三!
二!
一!
我好了。
往前走了一步,疑惑瞬间——欸?我刚刚想什么来着?
不重要不重要。
我美滋滋地驾起云,往西海飘去。
西方圣兽,我那大哥青龙涅霆,想他了。
西海之滨章华岛,常年烟遮云蔚,周遭布满结界,凡人神仙非请勿入。
涅霆神君与我不同,我喜欢窝在帝君怀里睡大觉,爱谁谁,都不理,时间久了,诸神诸仙都只觉我是青帝座下小宠。
相比于混吃懒惰的我,涅霆神君与白帝的关系就没这般和谐。
身为帝君辅神,我大哥很不服管,
神魔大战之前,三不五时便要和白帝打上一架,动刀动剑那都是日常操作,就算闹上天庭也是常有的事。
我大哥不讲武德,有一颗造反的心。
神魔大战后,五方帝君陨落的陨落,重伤的重伤,白帝虽未身死道消,却坠入了轮回深渊,要经历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九劫才能重塑神祇。
我被关大狱时,闲得无聊给他算了算,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九劫,也就百八十万年吧。
我大哥终于有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机会!
我驾着云,往章华岛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这是我大哥的山头。
按我大哥审美,这山头早该是宫阙飞鸾,雕梁画栋,金光灿灿,晃瞎仙眼才对。
结果却还如之前那般,山是山,洞是洞,原始风貌,平平无奇。
大哥变了。
太质朴。
我跳下云头,站在洞府外朝里喊。
「哥!我来了!你在家吗?」
半天,滚出来一个白团子。
没脚,没角,滑溜溜的一条蛇。
「空桑,」我笑了:「你还没被我大哥炖成羹?」
白蛇拱了拱脑门,黑溜溜的眼睛看我:「月棠神君稍等,我家神君正待客。」
「他待他的客,我进我门,不耽误。」我大大咧咧要往洞府里走。
「我家神君没让你进去!」
空桑在我脚底下来回盘,试图阻止我。
我真怕自己一脚把这条活了上万年还没化型的白蛇踩扁,干脆拎着尾巴将它提起来,在眼前晃了几晃。
「我说空桑,你也算妖仙界的奇葩了,几万年修为就是化不成人形,居然比我还懒得修炼么?」
「要你管!」空桑企图咬我。
我五只收拢,把空桑又压缩的更小,攥在掌中。
洞府之所以叫洞府,皆因外面是洞,里面是府。
庭院宫阙,应有尽有。
但我若没看错,这里一砖一瓦,甚至门口台阶下的那根草,都与我最后一次看见时一毛一样。
连草梗上的叶子都没舍得多长一片。
我闭关少说几万年。
所以。
我哥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摇摇头,深感涅霆他变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要弄死白帝的热血叛徒。
从良真可怕。
我刚进大门,就见银杏树下,拎着别人衣领凶神恶煞的我哥本哥。
「你懂不懂什么叫劫数?圆了房还历个屁的劫!看得到吃不到才叫情劫!懂吗?懂吗你个老糊涂!」
白胡子打成同心结的月老呜呼哀哉:「懂了懂了。」
「改!马上给本神改!把他后面那几百世情劫都改了!」我哥吼得地动山摇。
月老颤颤巍巍掏出姻缘册,小心翼翼问:「下一世帝君是个小倌……」
「卖艺不卖身,被龟公乱棍打死!」
「下下一世,帝君是个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少年天子国破家亡,让他在后花园找棵歪脖子树早早上吊!」
「下下下一世,帝君是个风流倜傥的侠客……」
……
我站在门口,听的瞠目结舌,我哥掰断别人姻缘的手腕竟如此之多。
厉害了!
涅霆盯着月老涂涂改改,不经意间眼角瞥到了门外吃瓜的我。
「月棠!你怎么出关了?!」
我几步跑过去,给了他一个大抱抱,「万年不见,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涅霆把我从他身上撕下来,上下打量我:「你这衣裳……」
我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从凤翎那出来忘记换!
「这是凤羽仙衣啊,」月老一心二用,手里涂鸦画墨,眼睛瞪得老大:「凤凰羽织成,实属难得。」
「凤凰?」涅霆眉心一皱,察觉事情并不简单。
天地初分,万物定灵。
飞禽以凤凰为长,走兽以麒麟为长。
水脉以虎鲛为首,山川以旋龟为首。
创世后三千万年,凤凰涅槃绝迹天地,麒麟化形神格渐离,虎鲛消弭于山海,旋龟石化在泰山。
因而又有了四圣兽。
朱雀得凤凰血,统领飞禽。
白虎得麒麟灵,统领走兽。
青龙得虎鲛鳞,统领水脉。
玄武得旋龟壳,镇守山河。
上古四神兽早已消失万万年,我身上这件凤羽仙衣便耐心寻味了。
遥想朱雀生蛋时,我本以为要生只小朱雀,谁知竟生出红毛鸡崽儿。
尾巴比身子长,脑门顶上飘乎乎的几根雀翎。
朱雀身为亲娘怔愣当场,「这好像不是鸟仔……」
「确实不是鸟仔。」我捡了朵飘在地上的花,插在小鸡崽儿脑袋毛上。
小鸡崽儿晃了晃脑袋,想把上面的花甩掉,却因绒毛太多,甩了半天也无用。
在这期间,我与朱雀姐姐进行了深度友好地交流探讨。
「乌鸦?」
「你见过红毛乌鸦么?」
「喜鹊?」
「你见过红毛喜鹊么?」
「仙鹤!」
「你见过红毛仙鹤么?」
朱雀捂脸:「世间生灵,有哪样是天生红毛的?」
我仔细想了想,对不起,是我读书少,想不到。
小鸡崽儿怒甩头花不成,张开嫩黄的小嘴,「啾」地长叫了一声。
凤鸣清越。
绕梁不绝。
刹那间,整个牢房皆是红彤彤的吉兆。
我与朱雀一个呆一个傻,蹲在满室红光又飘着花瓣的天牢里,后知后觉接受了事实。
朱雀承袭凤凰血脉,竟返祖生出了火凤。
我不由得好奇,这鸡崽儿的亲爹究竟是个什么品种,可惜朱雀对此守口如瓶。
如今天地之间只有一只凤凰,便是凤翎我那大侄子。
身上这衣服,自然也是他的。
我摸鼻子,我假咳嗽,我眼神游离,但我知道,我依旧是个好神仙。
涅霆问我衣服怎么回事,我反问他:「你篡位功了?」
涅霆先是一愣。
然后搭着我肩膀尬笑:「这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整个西海我说的算,要风刮风,要雨下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我真诚认同:「看出来了,连白帝转世的情劫都得听你安排。」
我哥脸色一僵,哼哼哈哈打马虎眼:「那可不……我让他一辈子睡不到女人……他就别指望能梅开二度……」
月老在涅霆的淫威下,毫无主见,丧失尊严,把白帝转世的情劫硬生生改成了光棍是怎样炼成的。
我在一旁,围观了几百世虐恋情深,每一世的花样都不同,但结局是一定的。
圆房之前,白帝必死。
可怜,可叹。
月老按涅霆毫无逻辑剧本要求改完,一刻不敢留,化作祥云迅速逃上了天。
我不由得替涅霆担忧:「白帝下凡历劫再久,也有重回神位的一天,你不就怕他拨了你龙鳞?」
「他敢!」涅霆理直气壮,「有本事早些回来,本神就在这里等着他,万万年也等!」
我谄笑:「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等?」
涅霆两只龙眼一瞪,「你不守东海花谷,赖在我这作甚?」
我:「想你呗。」
我哥明察秋毫,不信我的猫话,「说吧,是不是闯祸要避难?」
我支支吾吾,十分心虚。
从前听过凡间一个说法——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我倒霉,根本不用喝水。
还没等我选择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亦或者抗拒从严回谷过年,涅霆脸色就变了。
我修为被打掉一半,远不及他耳聪目明。
直等天边红霞满布,院子里的花树疯狂盛放,我才察觉到不对。
瑞气升腾,清鸣穿云。
在我想拔腿就跑的同时,一道红光落下。
蛟绡翩飞,环佩叮当,那惊艳九天十地的大美人已站在我眼前。
红衣似火,冷若冰霜。
我逃无可逃,只能躲在我哥身后,探头探脑,形似猥琐。
凤翎无视我的存在,对涅霆略微低头:「奉母命,请舅舅三日后赴九辰宫夜宴。」
我支棱着耳朵,听见了九辰宫。
天界九辰宫,不是中天帝君的寝宫么?
同时,我也稍微放心些,离开时我已让凤翎忘记了这段时间的事。
没必要心虚。
我一直都是个阳光正面的好神仙。
神设不崩。
涅霆微微一笑:「回复你母后,本神定然前往夜宴。」
母母母……母后?
我又傻眼。
九辰宫、母后……
这鸡崽儿的亲爹——是中天帝君玄昊?!
我想起那个总是眉眼笑眯眯,一身金灿灿的天帝本人,再看看凤翎这张冰天雪地的脸。
这真是亲父子么?
我若没记错,天帝乃圣人成神。
一个人和一只鸟,生出凤凰来,着实匪夷所思。
我胡思乱想着,一不留神,被涅霆从身后拎出来。
「这是你小姨,东海花谷白虎神君,名曰月棠。」我哥热热闹闹要现场认亲。
我顿时慌张,看着凤翎,哆哆嗦嗦:「你娘是我姨,我是你姐……不对,你娘是我姐,我是你姨。」
凤翎不说话,拿一双美目看我,视线从我脸上一点一点往下挪。
脖子晃了晃,领口晃了晃。
我下意识抓住衣襟,生怕露出痕迹来。
凡间话本总是极尽夸张,说男女之间干柴烈火动不动要烧个七天七夜,但我和凤翎却翻天覆地缠了十五天。
中间有几次我实在扛不住,伸出爪子连带着小爪钩,把凤翎前胸后背都挠了一遍。
走之前,我只记得抹了他的记忆,却忘了给他治伤。
败笔。
败笔。
我心知凤翎身上的痕迹一点不比我少,只是被他那层叠的红衣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忍不住,真的忍不住,我专往他脖子根领子口里瞅。
好奇心害死猫。
我和凤翎之间的气氛不对。
凤翎冷着一张脸,我心里满是小九九,表情也精彩得多。
片刻后,凤翎终于舍得开口:「月棠神君,母后义妹……嗯?」
微微扬起的小尾音,让我神魂都跟着颤三颤。
「我竟不知凤羽仙衣这等宝物,月棠神君也有一件,」凤翎一双凤尾目冷冷扫过我:「与我丢失的那件,一模一样。」
「哈,是么……」我含糊其辞:「那真是太巧了,我这件,我这件是万万年前,青帝所赐……」
「万万年前,」凤翎勾唇:「也有火凤?」
「没有没有,那肯定没有,」我绞尽脑汁圆谎:「我这件凤羽仙衣不是火凤羽,是白凤羽!对,就是白凤羽,我喜欢红艳,才……现在变成白衣给你看!」
我捻了个法诀。
变!
低头看:「?」
不对。
我继续捻法诀。
变!变!
再低头看:「??」
身上的红衣依旧耀目,半点不曾褪色。
坑姨呢!
我傻了眼,本神如此道行,连变个仙衣都不行?
凤翎目色冷淡地看着我:「火凤涅槃不死,拒抗一切仙法,翎羽永不褪色,」
我张着嘴,石化当场。
「……你小姨最是顽皮,同你开了个玩笑,凤翎,你且不要动怒,我这就让她换下来给你。」
关键时候,我哥用无比生硬蹩脚的理由为我开脱。
台阶虽然陡,但我选择跳。
我立刻对凤翎尬笑:「对对对,我同你开玩笑,闭关几万年实在太无聊了,其实这件就是你那件,哈哈哈,我马上还给你。」
「不必,」凤翎定定盯着我看:「凤羽仙衣乃我真灵法宝,从不离身,今早起来便不见了,若非月棠神君夜闯清梧宫,仙衣也不会穿在神君身上。」
「本神从未夜闯你清梧宫!」这话我说得底气十足。
我是被你亲手抱回清梧宫,注意措辞。
「闯与未闯,查过便知,除却凤羽仙衣,清梧宫还丢失了更为重要的东西,」凤翎冷着声道:「关系重大,请月棠神君与我同返,查个究竟。」
瞳、孔、地、震!
我心慌慌,凤翎口中更重要的东西,指的,该不会是他的贞操吧?!
造孽造孽太造孽。
若说我姐是天后,姐夫是天帝,那我这个大侄子身份何其贵重?
我虽是神君,也不敢毁了凤翎清白。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另一半修为铁定保不住了。
「我不去!」
心慌意乱,直接拒绝。
我的回答似乎在凤翎预料之中。
他虽容色冷淡,却彬彬有礼道:「既然神君不自愿,那便恕我无礼了。」
说罢,他广袖一挥。
我身上仙衣倏地收紧,同时,仙衣周遭薄纱飞起。
唰唰唰。
将我手脚捆绑得严严实实。
凤翎出手虽快,但我历经魔神大战,自问也是个能打架的主。
奈何凤羽仙衣太过厉害,竟卸去我的法力,让我挣扎不能。
「月棠!」
涅霆见我被绑,便要出手。
「舅舅素来持正,」凤翎面无表情道:「莫非要不分青红皂白徇私?」
持正?
谁?
我哥?
涅霆神君?
别闹!
他不服白帝整日造反,阴的阳的,能见光的不能见光的,什么把戏没耍过。
他才不正,他歪,他邪,他弯!
我哥被凤翎说的一顿。
就这一顿的功夫,凤翎已驱使法术,仙衣将束缚住的我凌空送到他面前。
我气的大骂:「我可是你老姨!不孝的鸡崽儿!当年你刚破壳,是谁给你梳毛?是谁给你带花?你——唔唔!」
凤翎眼瞳一眯,一道红纱缠住了我的嘴。
「舅舅留步,我告辞了。」
凤翎食指中指并拢,当空一划,一朵红云托着我和他升了天。
「唔唔——!」
我拼命挣扎,试图用眼神向涅霆求助。
但我那不禁夸的大哥,还沉寂在凤翎「持正」的虚伪评价中,笑吟吟地摆手:「月棠你就去天宫住几天罢,凤翎是个好孩子,不会为难你。」
「唔唔唔!」我绝望了。
寒风飘零洒满我的脸,我侄叛逆伤透我的心。
对我负责寸步不离
我被凤翎这个不孝侄儿绑着,像个毛毛虫一般浮在半空中。
凤翎把我带进了清梧宫。
「关闭宫门,谢绝外客。」
凤翎一声令下,我只听大门被吱呀关起的声音。
一起被关闭的,是我自由之门啊。
嘤。
凤翎推开寝宫门走进去,我飘着跟他一起进了屋。
身后的寝宫门轰然关起。
凤翎握住我身上飘浮的一根丝带,猛地一扯。
呼啦圈!
直悠悠地转!
我在熟悉的白玉地砖上滚了半天,头晕脑胀,金星环绕。
凤翎居高临下看着我,越看凤眸眯得越细,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我觉得凉飕飕。
是被他看的?
不。
是因为我衣裳不见了!
抹胸素裙还在,但手臂锁骨却露了出来。
胸口上青紫一片,锁骨上斑斑痕迹。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我双臂挡胸,朝凤翎色厉内荏:「混账!你想做什么?本神可是你长辈!」
凤翎不说话,默默解腰带。
「你——!」我拼命往后蹭,恨不得一退三千里。
这鸡崽儿该不会是想和我这样那样吧?
可我现在完全没冲动啊!
凤凰这物种太罕见,保不齐也有发情期……
鱼帮水,水帮鱼。
他帮我,我帮他。
……不不不!
我在想什么?!
他是本神大侄子。
本神是他小老姨。
凤翎解下腰带,衣襟松散,白皙柔韧的胸膛若隐若现。
他单手拂开衣领,直白地露出了满是抓痕的上身。
轰——
我只觉得头顶一道惊雷劈下,他想起来了?!
「是你罢?」凤翎问。
我心跳如鼓,连忙装傻:「什么是我……我……本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凤翎拨开额头发丝,露出眉心间那朵凤凰花印记。
嫣红印记烙印在白皙肌肤,说不出的好看。
「雏凤破身,神印浮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心头一凉,坏了,这印记原是个隐形守宫砂,睡完才显现。
凤翎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明明是只火凤,却冷得掉冰碴,「坏我清修,乱我仙心,还抹去我的记忆,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我……」
我在地上往后蹭,脊背猛地撞在柱子上,退无可退。
把心一横,我仰头喊道:「明明是你把我带到这里,还恶人先告状!东海花谷封闭数万年,你一个天宫上仙不好好在天上呆着,去那里做什么?我闭关之地有青帝咒印,你又是怎么解开的?以你的法力本可以制住我,何必任我为所欲?」
凤翎被我三个问题问的无话可说。
他被抹掉的记忆是从见到我开始,如今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去了东海,又怎么破了咒印,更别提十五天的缠绵悱恻。
我趁机站起身,想找机会开溜。
凤翎看出来我的意图,淡淡道:「寝宫四周设有阵法结界,你以为你出得去?」
「趁你睡着我已经溜过一次了!」我得意洋洋。
我闭关万年,这小字辈儿大约还不知道,东海青帝最善阵法,我跟着他日久天长,本事学得不差。
我这话大约是刺激到凤翎。
他容色一红,冷冷说道:「之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你既抹去我的记忆,现在就还来。」
我两手一摊:「对不起啊大侄子,忘咒已下,神仙没辙。」
说罢,我语重心长道:「我们当神仙的又不是肉体凡胎,修三千大道应不拘小节,有些细节记忆没了便没了,根本不影响你仙途坦荡,别那么较真。」
凤翎冷着脸:「既如此,你要如何负责?」
我一愣:「哈?」
凤翎走到我面前,绝美凤眸潋滟迫人:「凤凰图腾生于额心,诸天神仙皆知我已破身,你想当一切没发生?」
我张了张嘴。
这话槽点太多,我一时竟不知道要从何吐起!
难道只因我没像你一样,在脑门上弄个什么证明物来卖惨,到头来,居然是我对你负责?那谁来对我负责?
「亦或者,」凤翎冷眼看我:「请母后裁决?」
「直说罢要我怎么负责。」我瞬间认怂。
凤翎不说话,站在我眼前盯着我看。
我紧张,我无助,我像砧板上的一块肉,忐忑不安等着被切成八块。
凤翎最终没有把我切成八块,可也差不多了。
他在我眉间一点,与他一模一样的凤凰花印记烙了下来。
我只觉得脑门一烫,捂着额头朝他喊:「你做什么?」
凤翎拢好衣裳,系好腰带,看我还是抹胸素裙,撇开眼,对着地上那件仙衣指了一下。
仙衣冲着我飞了过来,不由分说便穿在我身上。
「连心印,」凤翎淡淡道:「从此你不得离我身边,就算逃走,我也知道你在哪。」
我不答应:「我是镇守东方的圣兽,迟早要回东海花谷,不能一直留在天上。」
「东方司春掌百花,自青帝陨落,便由花神代劳其职,万年来皆是如此,与你何干?」凤翎戳穿我不务正业。
东方青帝,西方白帝,南方赤帝,北方玄帝,中天天帝。
五方帝君各司其职,并配有辅神,帝君若不在,辅神需代其责。
然而,自从青帝去后,我便封闭东海花谷,独自闭关沉睡万年,再不管世间之事。
若非花神挺身而出,人间大约再无春色。
我硬着头皮嚷嚷:「以前是本神懒惰,现如今本神改过自新,想重掌东方之权不行么?」
「行,」凤翎语气平淡:「你要重掌权责需得去见父帝,三天后九辰宫夜宴,想见谁都可以。」
我预感。
我的死劫快到了。
大概,可能,很可能,基本确定,熬不过三天!
我缩在床脚,抻着脖子看在矮台上打坐的凤翎。
与我说完三天后赴宴,他便再不管我如何,自顾自去修炼了。
我不懂。
真的不懂。
前一刻还撩着头发展示证据的「苦主」,下一刻就和没事儿人一样打坐。
到底他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一口一个要我负责的话,还在梁上绕着两圈半,正在往第三圈奔跑。
他这么无所谓,难道是吃定我会负责?
我看起来像那种做错事会勇于承担的神么?
并不啊,吃干抹净,说跑就跑才是本神会做出的事。
凤翎修炼,我也不闲着。
我拔了根头发,吹了口气,头发化作一只白蝴蝶,忽扇忽扇着翅膀往窗口飞去。
我盯着那只蝴蝶看,见蝴蝶飞出了窗口,我心里一喜!
又见蝴蝶继续往外飞,我心里狂喜!
蝴蝶飞出去五步远,忽地撞上一道闪着红光的墙,瞬间灰飞烟灭,硬生生烧没了。
眼泪啪叽一声掉在了床上。
我的自由就像那只蝴蝶,飞啊飞啊的就没影了。
凤翎眼睛不睁,淡淡开口:「结界中有我一滴血,能烧毁世间万物,你若不信,可亲身试试。」
「我不要我不想我不去!」我浑身写满了拒绝。
转而,又觉得不对,「你没入定?」
合着假修炼,真看戏,守株待虎等我逃呢。
凤翎睁开瑰丽凤眸:「心有烦杂,如何修炼?」
明白了。
这关过不去了。
得~
我也干脆,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把个绝色美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摇摇头,感慨:「大侄子,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几万年来就没有一个惦记你美色的人?神?魔?妖?」
这句话倒让凤翎有了点表情。
他看着我,蹙眉:「我名凤翎。」
「我知道啊,你这名还是我取的。」
我回忆着说:「天牢里朱雀把你生下,我看你破壳出来,巴掌大点,红彤彤毛茸茸胖乎乎,尾巴比身子长,脑袋顶上还有呆毛……一开始不知道你是什么鸟,管你叫小红,后来知道了,就叫小凤,再后来我快闭关时,你还是一只鸡崽儿,我揉着你屁股毛,给你起了名字叫凤翎。」
我说完,又赞美了他一句:「你屁股委实好揉,又软又绵,揉了一遍想两遍,揉了两遍想三遍,乖侄儿,化个原型再让老姨体验一下行么?」
凤翎用冷到快结冰的眼神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说他什么来着。
不孝崽儿!
我肖想凤翎的屁股——非常。
凡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点对神仙也有用。
我心里想着什么,眼睛便盯着什么。
正当我一眨不眨盯着凤翎打坐的屁股看个不停时,凤翎忽然站起身。
广袖一振,走向屋外。
「你去哪?」我连忙问。
「沐浴。」凤翎丢下一句,拉开屋门。
「等我一起!」我想都不想就跟了上去。
凤翎已迈出门的脚步倏地停住,转头看我,眼神很是复杂。
洗澡是什么复杂的事吗?
面对他这样的神态,我眨巴眨巴眼,纯良且无辜。
凤翎与我,谁都不说话,就这么尬看老半天。
最后还是凤翎率先转过头。
看不见他的脸,但能看见他的耳尖,我疑惑,怎么好端端的瞅着红了点呢?
-
清梧宫中栽了无数梧桐树,后院更是一片梧桐林。
绕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穿过梧桐密林,一个白玉堆砌的池子近在眼前。
这池子看不见水,只见仙气缭绕。
我忍不住伸手,在白茫茫的仙气上抓了一把。
仙气飘忽散开。
我乐了,又抓了两把,甚至伸出指尖的小倒钩,一顿乱抓。
仙气被我抓的聚拢又消散。
「你,」凤翎的声音有些低沉:「先出去。」
我扭头,笑眯眯:「你洗你的,我玩我的。」
凤翎眉心一蹙:「男女有别。」
「是你让我寸步不离,而且,」我真诚地问:「你浑身上下还有我没看过的地方么?」
凤翎抿了抿唇,再度转身。
这次,不止耳尖,脸上也红了一小片。
声音冷淡,气场稍弱地说了句——「切勿胡言乱语。」
我翻译了一下,这六个字说的应该是:你真讨厌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人家家害羞了啦~
毕竟是只才几万岁的小凤凰。
老虎吃嫩鸟,我为自己感到了一瞬间的可耻。
因为可耻,所以我决定听凤翎的话,乖乖收回爪子,老老实实往梧桐林外走。
「站住。」凤翎喊住我。
我脚步一停,身后落下一片红绡。
红绡隐隐约约透着光,却看不清里面的人。
我老实,凤翎让我站住,我便不动了。
片刻后,我听见了细细的水声。
凤翎用法力做了红绡,我随手摘了一片梧桐。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我手中绿叶化作一片绿缎,紧贴着红绡。
我不知红绡对面,凤翎能否看见我,但在我的结界中,他多少法力也穿不透。
我手掌一翻,掌心中盘着一团白软。
「空桑,」我笑:「睡饱了么?」
空桑朝我吐信呲牙:「好你个月棠神君!拜访我家神君是假,抓我才是真!」
我道:「我闭关睡了几万年,要见大哥怎会是假?只不过,想请你帮忙也是真的。」
「我才不帮你!」空桑不买账,对我积怨颇深。
我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瓶,又咬破手指,往瓶子里滴了十来滴血。
空桑绿豆眼直勾勾盯着瓶子不放。
我把瓶子封好,在它眼前晃了晃:「作为交换,你帮我一次,这个就是你的。」
白虎乃走兽之长,我的血对空桑而言是世间难寻的珍品。
空桑犹犹豫豫:「你先说,要我帮什么忙。」
「简单,」我和颜悦色:「我分一缕神魂给你,你变成我的样子应付凤翎。」
空桑是妖仙界中的奇葩,修行上万年不能化形,因它出生时神魂残缺之故。
只要有神仙将神魂分它一点,它便能变作对方模样,袭承对方些许法力,世间任何法宝灵器都看不破。
空桑迟疑:「我怕凤翎仙君看穿,他可不是一般神仙,万一识破……」
「不会识破,」我信誓旦旦:「我只离开一会,你只要装作像我便够了。」
空桑更为难:「可我装不来傻子。」
我:「……」
圣兽的血到底更有吸引力些。
空桑没能逃得过诱惑,乖乖接受了条件。
我将神魂分给它,同时也将凤羽仙衣给了它,叮嘱它万万不要招惹凤翎。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空桑记下了。
我将收散结界的办法告诉空桑后,不再耽搁,迅速离开清梧宫。
-
几万年前,神魔大战。
五方帝君除天帝外,几乎损伤殆尽。
好一点的,如北方玄帝,元神受创陷入沉睡。
差一点的,如西方白帝,坠入轮回深渊不得解脱。
可至少,他们都还活着,终有一日能重塑神祇。
只有我的帝君,再也回不来了。
-
我闯上了锁灵宫。
整座锁灵宫布满阵法,是天界三大禁地之一,这里封印着无数禁器。
我站在宫门外,趁天兵巡视空隙,在宫殿正门口画下了破灵大阵。
双手解印,驱动阵法。
嗡——地一声,门外浮现出淡淡金网。
我不慌不忙,凌空一抓,手中拿住一根红色凤羽。
这是凤翎头发所化,那十五天里我偷来的。
凤凰羽是天地至宝,我原只打算摸来一根收藏,却不想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处。
锁灵宫阵法是青帝所布,能穿过阵法的人只有青帝和天帝,而凤翎是天帝之子,他的翎羽中有天帝灵气血脉,再合我传自青帝的破阵秘法,一样能进入锁灵宫。
果不其然,眼前的金网像两片纱幔,缓缓拉开。
我立刻冲入,将宫门关起。
锁灵宫中,冷森至极。
一个个高台上摆放着石化的禁器,曾经这些禁器动辄能毁天灭地,如今它们不过只是块石头。
我无视摆在外面的禁器,迅速往里走。
越往里面,压迫感越强,我越觉得浑身不自在——白虎乃圣兽,吸食天地灵气,可这里却被阵法隔绝了灵气。
走到最后,我倏地停下脚步。
被放置在白玉台上的,是一截枯败的树枝。
我望着这截树枝,只觉得心窝里疼得厉害。
我忍不住伸出手,颤抖着呢喃:「帝君……」
这截树枝是青帝的本体。
青帝原是春木的意志,凝结于东海一棵桃树上。
天地初分,灵气催生,帝君诞生于桃花之中。
掌管春与百花,生生不息,不死不灭。
如今,这不死不灭的真神帝君,只剩了一截本体。
我的手指堪堪碰到了树枝,却被一阵磅礴之力弹开。
宫门口暗布的阵法同时有了感应。
有人要进来了!
我心惊肉跳,顾不得再多,拼着一身修为再度抓向那根枯枝。
与此同时。
宫门大开。
-
「陛下,」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若非情势所迫,本也不必如此……」
「无妨,」带笑的声音不紧不慢道:「朕知你这万年来着实辛苦,原本此物也该由你掌管,接管此物后,朕择日封你为春神。」
花神菲箬!
天帝玄昊!
我瞪大了眼,是了,能进入这里的人就那三三两两,不是青帝便只能是天帝——还有我面前这只红毛鸡崽儿!
凤翎抓着我躲在一根天柱后,双眸又冷淡又愤怒,死死盯着我看。
我干巴巴地尬笑,心想空桑太不靠谱,羹了羹了马上羹了!
「陛下!」菲箬诧异:「青帝本体不见了!」
玄昊呦了一声,「是不见了,上次朕明明还见它放在这里的。」
菲箬急急地问:「陛下上次见是什么时候?」
「这个么……」玄昊慢吞吞:「大概是三五万年前吧。」
菲箬无语了一瞬,紧接着道:「青帝本体干系重大,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找回。」
「确实干系重大,不过……」玄昊顿了顿,笑着说:「青帝已亡,本体只附着他的神力,却没有他的神魂,便是拿了,也唤不回青帝,如今不过是件厉害的法器罢了。」
我手里攥着枯枝,眼睛通红一片。
青帝陨落,我比谁都清楚,但旁人说的,玄昊却说不得!
我气急,脏腑一阵剧痛,唇角溢出了鲜血。
封灵台上有玄昊的法力,我强取禁器被反噬,已然伤了神魂。
见我吐血,凤翎眼中的愤怒责备顿时消散,他握住我的手,渡了些灵力润养我被创的神魂。
我望着凤翎,心中一叹,玄昊纵使再不是个东西,至少生了个好崽儿。
我与凤翎躲在天柱后,他握着我的手,我握着帝君的本体。
等玄昊和菲箬走后,我松了口气,问凤翎:「你怎知空桑不是我?」
「你话如此多,它偏不说话,」凤翎淡声道:「我焉能不起疑?」
我笑笑:「大侄子,你真聪明,真……真……」
还没夸完凤翎,我两眼一翻,昏迷在他怀里。
我对修炼向来不执著,以前有帝君宠,我只管睡觉偷懒追蝴蝶。
勤能补拙,可我又懒又拙。
即便如此,帝君依旧时时夸我有进步。
那语气,就像夸花谷里的雪兔毛又多了一捧、仙鹤腿又长了两寸一般。
十分不走心。
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坚称自己是四圣兽中的打架斗殴小能手。
便是被打掉一半修为,我依旧强,很强。
远的不说。
我敢硬闯天界禁地,谁敢?
我敢强破天帝法力,谁敢?
我敢睡天帝之子仙界第一美人,谁敢?
我的丰功伟绩能吹一辈子。
但如今却真的栽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凤翎漂亮的下巴和微微敞开却不露肌肤的衣领。
这个角度……
诶?
「喵?」
诶?!
「喵?!」
凤翎!
「喵喵!」
我傻了,愣了,呆了。
连忙低头,只见一片雪白软绵的毛肚皮和毛绒绒的长尾巴,以及捧着我的、凤翎修长的五指。
我怎么又变成幼崽了?
连话都说不出来!
「醒了?」凤翎低头,用他那美煞的凤眸冷冷看我,「你神魂残缺受损,若非我在,锁灵宫中险些魂飞魄散。」
我僵住,抬起自己的手,呆呆地看着两只白绵绵的小猫爪和粉嘟嘟的小爪垫。
「为了让我证明你在清梧宫,连分裂神魂的事都敢做,青帝本体对你来说就如此重要?」凤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瞪他,「喵喵喵喵!」
当然重要。
「喵喵喵喵喵——」
那是帝君本体,是帝君存世的唯一凭证。
「喵喵喵喵喵喵——」
我要把他带回东海花谷,帝君生于此,就该葬于此。
「喵喵喵喵喵喵喵——」
帝君本体即帝君本人,他为保全天界而死,玄昊居然把他封印,还要当法器送人。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你爹不要脸!你爹真无耻!你爹是混蛋!
凤翎见我尾巴炸毛凶猫恶煞,淡漠道:「你说这么多,我一句听不懂。」
「喵!」
凸。
「我知你不高兴,」凤翎望着我的眼:「但青帝本体能号令春来,使百花盛开,于情于理都该交付花神。」
「喵喵喵。」
就不给。
凤翎听不懂猫语,却也从我鼓着的腮帮子和瞪圆的大眼睛里看出一二。
「这万年来,花神支撑三界春分,早有资格持青帝本体,继而晋封上神。」
「喵喵喵喵——」
不听不听凤凰念经。
我歪头趴在他手里,用后背对他。
凤翎也不想再与我讲道理,便摸了摸我背上的软毛。
他气息温热,摸在我身上,舒服得让我直眯眼。
凤翎把我带回清梧宫,我一搭眼就看见被缚在寝宫柱子上的我本人。
空桑用我的脸,做出哭唧唧的丑样子来。
「凤翎殿下明鉴,我是被自愿的!这事都是月棠神君的主意,与我无关!她非要给我神魂精血,我说不收不收,她说得收得收,我说不行不行,她说不行也得行!你不知道她本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劣神,早年仗着有青帝庇护,胡作非为,为祸一方,方圆东海,骇人听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就是母老虎一只啊!」
「喵喵喵喵喵!」
本神要羹了你这条破蛇!
我举起爪子要挠,被凤翎按着不让动,「神魂不稳,切勿动怒。」
空桑一震,看着凤凰怀中的我,嘴张了张,又合了合,半天没吭声。
凤翎一手抱我,一手指向空桑,轻轻一勾。
空桑额头那抹凤凰花印记亮起,在凤翎的引导下,白光闪烁的神魂被勾了出来。
凤翎将神魂送入我额心。
空桑形体消散,一条肥软白蛇啪叽掉在地上。
我收了神魂,运起法力,想化作人形。
「喵!咪!喵咪!」
我费了半天力气,却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猫。
我慌了,神魂归位,却法力尽失?
我泪奔地看向凤翎,怎么办怎么办,大侄子,我法力没了!
凤翎似乎早知会这样,冷眼道:「随意分裂神魂,便是归位也难融合,何况父帝法力又伤了你的元神。」
「喵呜呜呜……!」
虎生艰难,大侄子救我啊!
「神魂乃是神仙命门,一旦元神消亡本体身死,便是有万万年道行也无力回天,」凤翎抿了抿唇,「当初青帝便是如此陨落,你不长教训,反而这样冲动。」
「喵……」
别骂了,我错了。
「再有下次,还敢如此么?」
「喵……」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耷拉着小毛脑袋,抽抽噎噎在凤翎手上求放过。
凤翎冷着脸:「没了法力便没了法力,给你法力只会闯祸。」
「喵!喵!喵!」
我不要当猫!我是白虎神君!我是你小老姨!
凤翎对我毫不同情,一双凤瞳冷的随时要飘雪花。
我深知对这大侄子不能硬来。
又圆又大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凤翎,我两爪抱着他的手指,腻腻乎乎蹭毛毛,末了,又伸出小舌头,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指尖。
只舔得满嘴凤凰花味。
凤翎见我这样撒娇,终于软了些语气:「……我去找老君求凝神丹药,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喵喵喵喵喵喵!」
大侄子你真好!
我美滋滋蹲在凤翎手中,舔了舔嘴角的白毛。
沾染了凤翎气息的毛毛上也都是凤凰花的香味。
空桑趴在地上,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月棠神君你……凤翎殿下你……你们——」
「喵?」
怎么了?
空桑盯着我脑门不放。
我伸出毛爪挠了挠脑袋,低头看,爪上粉嘟嘟的小肉垫和白软软的毛并没有脏东西。
凤翎却知道空桑看见了什么。
我被他下了连心印,额头有与他一样的凤凰花印记,原本被我额发遮住,这会儿我成了猫没有头发,那印记大喇喇地无偿展示。
幸好凤翎发量足,没露出印记来。
空桑只以为我被凤翎下了连心印,气得这破蛇难得帮我说了句话。
「月棠神君再不是个东西,好歹是殿下的长辈,她偷鸡摸狗不学无术懒惰成性嚣张跋扈……这林林总总原归青帝管辖,青帝不在还有我家神君在,殿下越俎代庖下了连心印,是想把月棠君囚困在天上不成?就不怕我家神君知道了闯上天来?」
我捂脸:「好了空桑你可闭嘴吧。」
凤翎长眸一暗,漠然道:「听闻你本体乃是龙族,因神魂缺失只能化蛇?」
空桑抬了抬小肥腰:「那又如何!」
「神魂残缺本不可修复,便是有了白虎精血也于事无补,但,」凤翎慢条斯理道:「我却知道几种修补神魂的办法。」
「什么办法?!」
「喵喵喵喵?!」
我和空桑一齐看向凤翎。
空桑想化龙。
我想救帝君。
「与你何干?」凤翎看我:「锁灵宫中,父帝的话你该是听清了,青帝神魂消弭于天地间,早已不留分毫,再有多少办法也无济于事。」
「喵咪喵!」
有办法就要试,本神才不信你那阴险的天帝老子!
「殿下快说啊!」空桑急不可耐:「有什么办法修补神魂?」
凤翎望着空桑这条胖蛇,幽幽道:「青帝本体丢失,父帝必然追查,花神也不会放任不管,需有人出来承担罪责。」
「???」空桑没明白。
凤翎广袖轻挥,十来个散着魔气的镇魂袋飘浮在半空中。
「这是万年来,我封印的漏网魔族神魂,你选一个做化身,在天界游走一圈,若不死,我便告诉你如何修补神魂。」
我无语,凤翎这崽儿绝壁玄昊亲儿子,坏都是一样的坏。
空桑不镇定,跺尾呲牙:「在天界化身魔族,你是想让我替月棠神君去死!」
鼎炉双修纠纠缠缠
「修行万年却是蛇身,若不修补神魂,再多修几万年依旧如此,」凤翎瞥向空桑,「如何抉择,全看自身。」
说罢,收了镇魂袋又一指地上的凤羽仙衣,抱着我转身走出去。
「喵喵!」
凤翎你太坏了!
「喵喵喵!」
空桑是无辜的,不能害了它!
「喵喵喵喵!」
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也不知道是我拿了帝君本体!
「我说了,听不懂你的话,」凤翎点了一片红云,托着我往兜率宫去:「自神魔大战后,天界一直安然无事,我带你进清梧宫,锁灵宫禁器随后被盗,丢的还是青帝本体,你以为让白蛇化身便能避开耳目追查?」
我低头,好吧,是我想简单了……
凤翎不疾不徐道:「如今之计,归还本体于花神,息事宁人。」
我猛地抬头:「喵!」
不行,不给她!
「既不愿归还,那便永远不还,」凤翎潋滟迫人的美目盯着我看:「盗走禁器乃是魔族,那魔族强取禁器被父帝震伤,走投无路下闯入清梧宫被我缉拿,我擒住魔族,抽离神魂封在镇魂袋中,肉身化作飞灰消弭殆尽,至于被盗禁器,则不知所踪,大约魔族还有同伴,已将禁器带离天界。」
我瞠目结舌,只想给凤翎鼓个掌。
大侄子盘靓条顺又聪明,小老姨心悦诚服溜溜溜!
按照这个走向,便是空桑化了魔族,也是凤翎暗箱操作。
帝君本体顺利归我。
空桑没有性命之忧。
我忍不住抬爪,按在凤翎脸颊,亲昵地用肉垫垫蹭他。
凤翎拿开我的毛爪爪握住,轻轻捏了捏,「只善后这一次,再闯祸绝不帮你。」
「咪~~」
我甜甜叫了一声。
凤翎动了动嘴角,我猜他是想笑。
这么个大美人,要是能笑一笑,只怕不用帝君本体,也能让百花盛开。
但凤翎终究没笑出来,只是摸着我毛毛的手指,越发轻柔。
凤翎带着我去了兜率宫,守门的童子一看他来,连忙施礼。
「老君可在?」凤翎问。
「在,师尊就在丹房。」童子回。
我对兜率宫颇为怀念。
帝君还在时,时长上天与老君对弈。
帝君擅布阵,老君爱炼丹。
两人交情颇深,但我对老君却很是无奈。
「凤翎!」
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
穿着杏色道袍,满头银亮长发的少年老君,朝着凤翎乐颠颠跑过来。
我叹气,这老头,八成又吃错丹药,返老还童了。
「老君。」凤翎见怪不怪,行了个晚辈礼。
「一看外面祥瑞驾临,便知道是你来了,正好,后院的琼花蔫巴巴的,你帮老夫吹几口气让它再……诶? 」少年老君忽然瞪大了眼,盯着我不放:「这不是月棠么!」
我浑身一哆嗦,要往凤翎怀中躲。
「真的是你!」
少年老君惊喜不已,一把将我从凤翎怀中抱出,抛高高:「几万年不见,你越发可爱了。」
「喵!」
我被抛起来,当下炸了毛。
少年老君接住我,小圆脸就要往我肚皮上蹭。
「老君!」
凤翎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仙气飘飘的丹房里瞬间降了温。
少年老君身体被冻僵,一格一格转头,瞧见凤翎严寒飞霜的脸,讪笑:「老夫只是……打个招呼……」
凤翎不说话,朝他伸出手。
少年老君颤颤巍巍把我交到凤翎手上,努力维持小脸上的僵笑:「月棠与你几时关系这么好,连心印都有了……」
凤翎冷着脸不说话,把我拢在他身前,细细梳着我炸起的毛。
少年老君看着我们,喃喃了句:「真像……」
「咪。」
凤翎顺毛撸,把我安抚了一阵,我软软回了他一声。
少年老君打破沉默:「凤翎,你来找老夫有事?」
「求凝神仙丹。」凤翎眼不抬道。
「是为月棠求的?」少年老君有些无奈:「那老夫可没办法。」
「为何?」凤翎问。
少年老君捋着暂不存在的胡子,「数万年前,青帝以神魂为代价,布下封魔大阵,魔君陆离不甘战败,竟引北冥弱水倒灌人间,想再辟战场。那时天界刚经历大战,疲惫不堪无力阻止,是月棠幻化出真身,堵住弱水之眼,挽救人界生灵。」
我感觉到凤翎梳理毛的手指猛地一顿。
「喵?」
我抬头,疑惑地看向凤翎。
凤翎垂着眼看我,漆黑的瞳仁似乎缩了缩。
少年老君叹气:「北冥弱水极阴极冷剧毒无比,便是神仙也难全身而退。月棠真身被弱水所侵,神魂被弱水所伤,原本就难以自保,何况又打掉了半数修为……当年天后与涅霆也来求过老夫,可老夫的仙丹帮不了月棠,唯有在灵气充裕的仙境之地沉眠,才能延缓寒毒侵蚀她的神魂。」
凤翎的声音有些沉暗:「言下之意,弱水寒毒依旧附着在她身上?」
「正是,」少年老君看着我:「当年你闭关时还能勉强维持人形,如今退化成这样……只怕再难幻化了。」
「喵喵喵!」
我连忙叫唤。
对对对,是是是,我闭关时就剩一口气了。
闭关后,慢慢从人形变成真身白虎,从真身白虎变成小猫,但我不久前又恢复人身了,还能布阵施法与玄昊硬碰硬呢!
我喵了半天,又是瞪眼睛,又是挥爪爪,连比划带猜瞎折腾。
少年老君却还是心疼的模样,「可怜的月棠……来,老夫抱抱……」
凤翎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少年老君伸来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北冥弱水再如何阴毒,也该有对应之法。」
少年老君从腰后拎出把拂尘,在手里挥来挥去,故作深沉:「确实如此,北冥弱水极阴极冷,除非有极阳极烈的真神上仙为鼎炉双修,以自身真元驱散月棠神魂中的弱水寒毒,才能救她一命。」
「喵!」
我惊掉了下巴。
鼎炉?
双修?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少年老君摇摇头,感慨道:「且不说极阳极烈的真元世所罕见,就月棠被弱水伤了几万年,怕不是也要双修个几万年才行,若非修为绝高,贸然为鼎炉只会被吸干,且这等损及根本的劣法,只有无耻魔族才用,我等仙家绝不能堕落至此!」
我把自己团成了个毛球,脸上滚烫,无颜见人。
极阳极烈的真元。
真神上仙的修为。
鼎炉双修的……十五天……
难怪和凤翎这样那样后,我便恢复了人形,还能动用法力。
却原来……
原来……
凤翎显然也是想到了,摸着我脊背的手指像被烫到一般地放下。
片刻后,凤翎微哑着嗓音问:「……只有此法可用?」
「老夫知道的,就这一法,」少年老君怜悯道:「可怜小月棠,以身救世反落得这样下场。凤翎,听老夫一言,把月棠送回东海,有花谷遗留的青帝灵气在,还能保她万年不灭。」
少年老君又说:「月棠啊,凡人常说甚为有理,好死不如赖活着,当猫睡觉总比神魂俱散要好。」
少年老君还说:「左右你都当猫了,来给老夫抱抱吧。」
少年老君啰里啰嗦,再没什么正经的话。
凤翎三避两躲,抱着我便要告辞。
少年老君依依不舍,送了五六葫芦各式丹药,凤翎不为所动,到底也没放他撸我一把。
驾着云,我身上的毛被吹的忽忽悠悠,脑子也跟着忽忽悠悠。
我不但睡了自己的大侄子,还把他当做鼎炉,翻云覆雨整整十五天!
哦对了。
老君说给我当鼎炉会被吸干。
凤翎是不是已经虚了?
十五天啊,那可是不分白天黑夜,被翻红浪的十五天啊。
凤翎不记得,但我记得。
可我若是没记错,那时受不住的是我,收不住的才是凤翎。
受。
收。
分明一个音,意义却全然不同。
「喵……」
「你……」
我和凤翎一起说话,又一起住口。
满天的尴尬到处乱飞,把我砸的头晕脑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我便是说了,凤翎好像也听不懂。
仗着语言不通,我闷闷地哼唧。
「喵……喵喵……喵……咪……」
我并不知道这些事,也不是有意要这么做,你如果虚了弱了病了……我……我……让你打一顿也行……
凤翎等我闷哼完,低声道:「我知你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弱水之毒根深蒂固,便是我送你回了花谷,再睡几万年终究还是逃不过死。」
我挪开一只捂脸的爪,圆瞳望向凤翎,「喵……喵喵喵……」
我知道,早在万年前,我闭关时便知道。
那时我即将沉睡,想着这一睡,怕是醒不过来了。
那倒也好。
东海花谷中,帝君结界里,就这么无声无息消散陨落,于我而言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眼中的凤翎正在看我,我忍不住软了声音,「喵喵……」
可谁知,我竟没死成,还被你带出花谷,带回清梧宫,睁开眼便是无休无止的渴望与纠缠。
我无意以你为鼎炉,更不想损你修为。
所以,凤翎。
「喵喵喵。」
放我回花谷吧。
让我带着帝君回家。
凤翎听不懂我的话,但他总是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东方帝君陨落已是天界遗恨,辅神若再死,何以慰天道?」凤翎语气严肃:「况且,你说想代青帝掌春,重领职责,莫不是又在骗我?」
「喵喵喵……」
骗你都看出来了……
凤翎板着脸:「老君说你早知一切,由此可见,沉睡时你便想好要陨落,只是被我……被我所救,你借我真元恢复人形法力,动了要取青帝本体念头,又怕天界发现追回禁器,便去西海抓了白蛇来,冒险分割神魂让白蛇助你。锁灵宫中,我若不去,你也不会再回清梧宫,而是带着青帝本体逃回东海花谷死在那里,白蛇得你神魂灵血非但能化作人形,将来亦有化龙契机,你对得起青帝,对得起白蛇,唯独——」
凤翎捏着我圆滚滚的猫脸,一字一句道:「对不起我。」
我无话可说,无地自容,无言以对。
凤翎实在聪明,我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那点小心思更是无所遁形。
「怎么不说话?」凤翎冷声问。
我圆眸乱眨,大侄子你是不是聪明过了头,我便是说话你也听不懂啊。
凤翎松开手,看着远处云端里的清梧宫,冷淡道:「你想回花谷可以,想沉睡陨落也可以,只要给我个交代,我便不拦你。」
「喵?」
什么交代。
凤翎瞪我:「你心中没数?」
云气仙风吹起他额发,露出了那抹凤凰花印记。
「咪!」
来了来了,久违的良知和心虚。
我默默把爪子重新搭在脸上,捂着眼睛继续装死。
凤翎不理我掩耳盗铃的愚蠢行为,自顾自道:「你亏欠我良多,再者,青帝本体还在我手中,你又能哪里去?」
「喵咪!」
我不装了,立刻抬头。
锁灵宫中我昏迷过去,那截枯枝被凤翎拿去了,本以为他能给我,原来这崽儿就没想还!
凤翎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世间玄妙,我不信只有……才能救你,你暂时留在我身边,我再找其他办法。」
我听了这话,歪了歪头,「喵?」
为什么这么帮我?
凤翎到底还是听不懂我的话,也不知道我问了什么,只是抱着我回了清梧宫,没有再说其他。
-
是我小看了空桑。
它一只肥软白蛇,盘起来手掌大小,豆豆眼米粒一点,居然能哭出一滩眼泪。
空桑见凤翎,哭得更加惨烈:「自来只听说飞禽吃走兽,麻雀吃小虫,却原来是真的!殿下是凤,我是蛇,殿下看不顺眼情有可原,可我本体是龙啊,自古龙凤呈祥,如今是龙凤成仇!可怜我被带回西海时,想着只要看好涅霆神君,等帝君历劫归来一家团圆……这几万年来,我劳苦功高,日以继夜,活着一条蛇身,操着一腔龙心!天地可鉴,万物皆证,我这样的忠心这样的可怜,殿下还要让我死于非命,苍天何在?!公理何在?!」
我抖了抖毛耳朵,心想这几万年来我大哥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把一条胖蛇生生逼疯。
凤翎无视空桑卖力演出,冷声问:「化不化?」
「化。」空桑用尾巴一抹鼻子,愤愤道:「仗着帝君不在便欺负我,他日帝君归位,我非告上一状不可!」
说罢,空桑用「点点羊羊点到谁我就拿谁当肥羊」,选了个镇魂袋。
凤翎手指轻挥,闪着幽紫魔气的一缕神魂飘了出来。
空桑往上一跳,脑门撞在神魂上,寝宫里顿时魔气冲天。
我喵了一声,这股魔气让我想到了当年大战时被漫天漫地的魔气笼罩,拼命厮杀的恶寒。
凤翎单手抱我,另一只手挡住了我的身体,隔绝着冲天魔气。
魔气之中,空桑穿着黑袍,头顶四根触角。
「不必走太远,」凤翎道:「在清梧宫周遭逛一逛,留下些许魔气,引得几人关注后,便可扑冲回来。」
「回来?」空桑没懂。
凤翎道:「你不回来被我擒住,莫非想追随白帝一起轮回?」
空桑眼前一亮,画风急变:「殿下人美心善,天上地下第一仙,自鸿蒙以来再也没人比殿下更好……」
啰里啰嗦,啰里啰嗦,啰里啰嗦。
我决定,此事一完,定要把这条胖蛇踹回西海,再不见他一面。
空桑带着一身魔气美滋滋飘走。
我忍不住问:「喵喵喵?」
……又忘了,凤翎听不懂。
凤翎把我放在矮台的锦垫上,看我一眼:「你是想问,为何我之前不告诉他这些,让他担惊受怕,左右为难?」
「喵!」我伸爪,想给他竖个大拇指,却只亮出了小肉垫。
「分裂神魂是大忌,你知道,他也清楚。分明是西海守山仙妖,却只为一点好处便任你胡闹,全然不顾后果与你的死活,我若不给他点教训,怎么能让他知道,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
我咽了咽口水,心疼空桑一瞬间。
凤翎这崽儿,看着冷冷淡淡大美人,肚子里黑着呢。
披着红毛,黑着心肠的凤翎盯着我看,忽然道:「你神魂虚弱,法力尽失,便是在我身边,也难保不出意外。」
「喵?」
所以呢?
凤翎张开手,掌中瑞气升腾的一团红霞,「此物你偷过一次,我给过一次,如今是第三次,再敢轻易交托别人,我便把青帝本体给花神。」
说罢,那团红光把我罩住。
红光褪去,我身上多了件红色仙衣。
凤羽仙衣不愧天地至宝,穿在猫身也能变换形态,四肢周身被护的完好,背上多了一对小小的凤鸟翅膀。
凤翎伸手一点,仙衣隐去不见,我身上披的依旧是白绵软毛。
「仙衣有我真身法力,」凤翎不冷不热道:「不能抱你时,你可唤出羽翅腾飞,莫要麻烦他人。」
「咪~」我开开心心答应。
凤翎摸了摸我白毛毛的脑袋。
我顺着他的指尖蹭,眯起圆眸,呼噜呼噜。
凤翎眼神中有些许波动,然而就在此时,他忽地蹙眉,看向远处。
「喵?」
我不明所以。
「白蛇出事了。」凤翎说了一句,看向我:「在这里不要动,我找他。」
「喵!」我咬住他衣袖。
空桑是我带出来的!
凤翎见状,把我抱起,整个人化作红光冲出清梧宫。
……
离清梧宫不远的云端上,青华灵气宛如树藤,将空桑四肢绑缚抻开,几道灵刃穿透空桑的肩膀,灵刃尖端满是魔族黑血。
空桑!
我立刻要飞扑过去。
凤翎按着我的背,现身在空桑身前。
空桑咳嗽着吐血,见凤翎和我来了,轻出了一口气,脑袋无力地垂下。
清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柔笑:「听说近日清梧宫闭门谢客,殿下怎么反倒出门来了?」
「花神既知此处是清梧宫界内,何以大动干戈?」凤翎淡漠反问。
菲箬弯着花瓣似的唇笑道:「殿下大约还不知道罢,锁灵宫被闯,丢失了至关重要的禁器,天帝下令严查,正巧,被我发现了殿下身后的魔族,想来盗取禁器的就该是他了。我若不抓他,他恐怕就要逃出天界,殿下总不会是因我抓魔族闹出点动静,便来兴师问罪吧?」
「喵!」
这个菲箬——几万年没变,还是这幅调调!
我磨着嘴里的小犬齿,后悔当年怎么就放她走了。
菲箬像是才发现我,意外的表情装的丝毫不像:「这不是月棠神君么?神君不在东海花谷养伤,居然到了天界来,若我没记错,当年神君被驱逐回东海时,可曾说过,『此去后会无期,月棠宁死花谷,不再涉足天界』,这不过几万年光景,神君就撤了当初狠绝的话,果真是随口一说,想收就收。」
「喵喵喵!」
本神想去哪去哪要你管!
「喵喵喵!」
本神当初就该砍了你的根!撕了你的花!断了你的枝脉叶梢!把你当根狗尾巴种在花谷大门口!
「怎么?」菲箬掩唇轻笑:「堂堂白虎神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初还是人身,现如今竟成了猫,真是可怜呐。」
「喵!」
别拦着我,我要挠她一脸刨花!
「切勿动怒,」凤翎拢着我,抬眸看向菲箬:「花神可说够了?」
菲箬美目轻瞟:「我与月棠神君是旧识,说多了几句,殿下勿怪,只是这魔族须得立刻交出禁器,否则,我还有其他手段让他服软。」
「花神所谓的手段,便是严刑拷问?」凤翎语气平淡:「在我清梧宫的地界血溅三尺,这万年来,倒也是头一次。」
凤翎说话时脸上一如既然没有表情。
但我却听出了他动怒冷意。
菲箬错了错瞳眸,轻笑着施了个礼:「是我唐突了,请殿下看在我擒魔份上,勿要追究。」
凤翎没想追究她在自己地盘上搞事,但凤翎接下来的话,却让菲箬变了脸色。
凤翎修长的手指轻抚我脊背,缓缓说道:「花神代替青帝暂管春来花开,应知晓天道煌煌,自有明鉴的道理。」
「殿下的意思……我不是很懂。」菲箬垂眸。
「自鸿蒙开辟起,真神上仙、远古帝君,乃因万物始源而生,生来便有神力。如青帝,诞生于桃花之中,能号令春来,命百花盛开。再如月棠,生于麒麟真灵,为世间走兽之长,尊为一方辅神。而花神则是精灵仙物得道成神,青帝陨落后,父帝就曾想封你为春神,封神台上,你入定九日不得天怜,父帝只能赐你法器,令你执掌春与百花,你道这是为何?」
「为何?」菲箬定定望向凤翎。
凤翎漂亮的唇线轻启:「因为你不得天道认可,便是青帝陨落,你也不够资格承袭他的神力,想晋为春神,莫说入定九日,便是九年,九百年,九千年也是徒劳。」
我愣了。
好半天,才明白凤翎在说什么。
我与帝君皆是应天命所生,如我们这般的神仙,与生俱来便有天赋神力。
一旦陨落,天道会再选真神,承袭神力。
菲箬显然试过,却不得天道垂青,封神台上功败垂成。
……难怪。
我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难怪锁灵宫中,天帝承诺,待菲箬掌握帝君本体后,便晋封她春神。
天帝也知她不得天道认可,才把帝君本体给她。
从此以后,她以帝君残余神力掌控春与百花,即便天道不允,也可强行拔高神位。
凤翎身为天帝与圣兽之子,生来便是上仙,本就可以藐视众生。
不傲然于天地,是他心性淡薄,如今对菲箬却是极为残忍的上位者姿态。
菲箬的脸色像娇花被霜扑打一般,白了又白,颤抖着说「殿下何必这样……我不过是想福泽人间,难道只因青帝陨落,便要三界失去春色?」
说罢,菲箬又看向了我,「身为神君,却从未尽过辅神之责,反而我碌碌万年是错了么?」
「喵!」
强词夺理!
「喵喵喵!」
当年你就居心叵测,如今还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我圆眸怒气腾腾,若不是凤翎拦着,早就扑上去挠她了。
凤翎等我叫唤完,神色从容道:「白虎神君以身救世,神魂受弱水侵蚀,受伤颇重,难以承担辅神重担,故而闭居东海,并非逃避神责。此番上天,是要向父帝请命,重掌东方神权,花神这万年来着实辛苦,以后便可轻松自在。」
凤翎说罢,我眼瞅着菲箬的眼神慌乱一瞬。
我是猫……呸,我是虎,只要瞪圆眼,威风不减依旧是主子。
其实心里慌得一批!
骗凤翎时我没压力,谁知凤翎还拿出来诓菲箬。
什么重掌神权。
什么号令春来。
我一个法力尽失、毒浸神魂、由虎变猫的将死之神,还哪有机会搞事业?
但大侄子既然这么说,作为小老姨,我就得挺胸抬头超凶凶。
凤翎打击完菲箬,微微转眸,瞥向身后:「至于这盗取禁器的魔族……」
「殿下!」菲箬苍白着一张脸:「这魔族请务必交给我。」
「交给你?」凤翎沉雅的尾音上扬:「花神这般紧张,莫非被盗取的禁器,与你有关?」
菲箬垂眸道:「……倒也无关。」
「既然无关,便真是这魔族盗取了禁器,也该将它交给天将,亦或者送入天狱,由天官审判。花神抓获魔物本有功绩,但越俎代庖用刑逼迫则是越权,何况,还是在清梧宫界内……」
后面的话,凤翎没有再说下去,不悦与告诫,却已表现得明明白白。
菲箬眸光闪了闪:「殿下的意思是?」
「请花神与我,将此魔押解天狱,」凤翎望向菲箬:「事后花神功绩,我自会禀明父帝。」
我是一只合格的猫。
内心几度爆炸,圆眸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怎么和计划中的不一样?
若空桑被带进天狱,还怎么暗箱操作?
天狱那地方我呆过,有进无出,花样甚多,空桑已被伤这样,再进天狱凶多吉少。
我踩着凤翎掌心的猫爪弹了根倒钩,悄悄勾凤翎。
凤翎低头,慢慢摸着我的脊背,意味深长道:「怎么?花神不愿?」
「自然愿意,」菲箬勉强笑了笑:「请殿下稍让一步,我解开这魔物身上的仙藤。」
凤翎一边挪开身体,一边淡淡道:「不需尽数解除,以防此魔逃出。」
菲箬饶有自信:「殿下放心。」
菲箬撤出穿透空桑的灵刃,地上的黑血又多了几滩。
没了灵刃桎梏,空桑缓缓抬起头。
他此刻仍是魔身,一双碧瞳幽深阴冷。
菲箬驱使仙藤将空桑双手双脚缚好,转头对凤翎道:「殿下,可以走了。」
凤翎微一点头:「确实,可以走了。」
他话音一落,只见空桑长着獠牙的嘴一呲,掌心中殷红乍现。
周身魔气膨胀数倍,乌压压地罩下。
「怎么回事?」菲箬错愕。
砰——
暴涨的魔气震碎了仙藤。
空桑一得自由,立刻朝着清梧宫方向逃去。
「哪里走!」菲箬大喊,以灵气幻化仙藤,想故技重施缠住空桑。
但她终究晚了一步。
凤翎早在空桑动身同时,便追着空桑回了清梧宫。
空桑一落进院中,地上红光冲天而起,将空桑紧紧包围。
红光之中,空桑形体消散,拖着伤痕累累的蛇身,迅速逃进寝宫。
凤翎掷出镇魂袋,将红光中的一缕神魂缓缓纳入。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菲箬追来时,看见的便是神魂入袋这一幕。
业火红莲焚烧彼岸
「清梧宫的结界大阵,阵眼是我一滴血,天地万物皆能焚化,这魔族修为尚可,竟留了一丝神魂,」凤翎把镇魂袋随手丢了过去:「花神拿着去交差罢。」
菲箬接过袋子,「魔物焚化,禁器何在?」
「大约,也一并被焚化了。」凤翎毫无责任感的随口回答。
「怎么可能!」菲箬急急道:「那禁器是青……」
「青?」凤翎看向菲箬。
菲箬咬咬唇,攥紧手中镇魂袋,「轻易不敢妄动的法器……便是殿下的血阵也焚不了它。」
「既然焚不了,禁器便不在他身上,」凤翎道:「敢孤身闯天界,又盗走禁器,想必还有同类接应。」
「若真如此,禁器岂不已被带出天界了?」菲箬很是急躁。
「禁器下落与我无关,」凤翎眼波淡淡:「花神若无他事,可自行离去。」
凤翎下了逐客令,菲箬没立刻走,而是望着蹲坐舔爪的我。
我明知菲箬看我,却不给她一个眼神。
舔完了左爪,我舔右爪。
舔了两爪,我舔嘴边。
凤翎长眸一瞥:「花神还有事?」
「……没事,」菲箬施了个礼,「告辞。」
我盯着菲箬离开后,立马跳下跑进寝宫。
空桑盘成一团,虚弱地委在锦垫上。
「喵!」
空桑!
空桑豆豆眼睁开,孱弱喃喃:「……亏大了,就不该答应……我活了几万年,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月棠神君,你当年为什么不打死她……」
「喵!」
不瞒你说,我也在后悔这件事!
凤翎走进来,见空桑惨状,拿出老君给的仙丹:「灵丹碾碎外敷,金丹整颗内服。」
我用两只爪子拢着仙丹。
「喵喵。」
空桑快吃。
两脚站地,两爪捧丹,对猫来说,难度着实有点大。
仙丹都送到了空桑嘴边,我却脱力了。
金芒闪闪的仙丹咕噜咕噜掉在旁边,我连忙去钩。
仙丹在我爪上翻来覆去,满地乱滚,我也抓得热火朝天。
空桑原本小口吐血,见我这样,直接一口老血喷出:「我伤得这么重,你还有心思玩!」
「喵!」
并没有,我想喂你吃药,但我现在是只猫,身体就是不配合!
空桑不理我,伸着尾巴尖卷起仙丹吃了,又碾碎了丹药涂抹伤口。
我:「……」
一条蛇的尾巴,居然比有四爪的本神还灵活好用,到底是空桑太强,还是我太弱?
空桑吃仙丹跟吃炒豆一样,嚼吧嚼吧咽了,末了,又拿豆豆眼朝我看。
「咪?」
怎么了?
空桑砸吧嘴:「凡人常说知恩图报,我为了月棠神君险些丧命,神君总要有所表示吧?」
「喵?」
你想要什么?
空桑道:「适才我趁花神抽出灵刃时,将你给我的琉璃瓶捏碎,借由圣兽灵血才得以脱身。」
「喵~喵。」
哦~难怪那时我见你掌中殷红。
「为了凝聚法力,我可是将一瓶都吸纳殆尽了!」空桑企图用它那米粒大的小眼睛明示我。
「喵。」
不就是还想要点血吗,多大的事儿。
「神君喵喵咪的,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空桑与我显然不如我与凤翎那般心有灵犀。
我也干脆,直接把爪伸到它嘴边。
「喵喵喵。」
自己咬。
我为自己的大方感到十分自豪。
空桑对我的大方也感到十分满意。
它张嘴,我伸爪。
下一瞬,我就被拎了起来。
凤翎捏着我脖子后的肉,将我拎到他眼前,冷冷淡淡的问:「你是嫌自己陨落得不够早,想提前去见青帝?」
「喵?」
我眨巴眼。
凤翎又看向空桑:「你若不想知道修补神魂的办法,我即刻送你回西海。」
「不不不!我想知道!我太想知道了!」空桑连忙问:「殿下快说,如何修补神魂。」
凤翎把我放在他怀里,捏了捏我险些被咬的爪,垂眸不语。
「喵喵喵。」
凤翎你快说啊,空桑还等着呢。
空桑眼巴巴地等,凤翎就是不开口。
偏偏他周身气势外放,压得空桑不敢多问,只能老老实实盘着,探头探脑看着。
我的爪被他又揉又捏,好半晌,大侄子才舍得开他那矜贵的口。
「第一种办法,寻天地间至纯至洁之无主神魂,撕裂与你神魂互补。」
空桑愣了愣:「这样的神魂,我从未听说有过。」
「喵。」
我抖了抖小耳朵,至纯至洁又无主的神魂,我也没听说过。
凤翎道:「九天十地,只有一处有。」
「哪里?」空桑急问。
凤翎不卖关子:「西天圣境,菩提塔林。」
「咳!」空桑明明吃了仙丹,还是吐了一口老血。
我抬起猫爪搭在脸上。
凤翎这办法,说了等于没说。
西天神佛极乐圣境。
佛门修禅,四大皆空,涅槃后真身化作舍利,埋藏在菩提塔林,神魂若不轮回,则化为菩提子。
因无情无欲、无喜无怒、无牵无挂,故而佛门神魂最是澄净,若用来修补空桑神魂,确也合适。
然而。
空桑吐完血,哭唧唧道:「殿下莫不是在戏弄我?西天圣境何等天地,佛陀神魂何等珍稀,我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求出神魂来!」
「喵。」
空桑说得没错。
西天神佛万法皆空,涅槃后神魂大多消亡于天地,极少一些轮回重生,留下神魂菩提子更是少之又少。
若我没记错,迄今为止,塔林中也不过三两颗菩提子罢了。
却都是上古真佛,地位崇高,受诸僧诸众顶礼膜拜。
且不说空桑只是看守西海章华岛的仙妖,便是如我这般的神君,也求不来此物。
「我只说办法,不管其他。」凤翎缓缓顺着我脊背,长眸微垂:「能否得偿所愿,与我无关。」
空桑又是吐血又是重伤,有了希望转而绝望,蛇身仿佛又苍白了几许。
「喵?」
我望向凤翎。
你说修补神魂有几种办法,除却其一,还有其二呢?
凤翎与我默契极好,便是听不懂我的话,也明白我的意思。
他慢条斯理道:「第二种办法,将神魂彻底打碎,以混元之法重新凝练,或有机会修补完整。」
空桑张了张嘴:「若是修补不完整呢?」
凤翎道:「神魂俱散,消亡殆尽。」
「咳咳!」空桑又双吐血。
我怜悯地看着他,被菲箬打伤时流的血,尚不如现在吐的多。
凤翎弯了弯唇角:「最后一种办法,可还要听?」
空桑默默吐血不说话。
我勉强回了句:「喵。」
说罢,反正不会更差了。
「十八层地狱下,大冥王宫中,有镇殿之宝般若花,集人神魔佛妖转世之灵而生,无论凡人魂魄、神仙神魂、妖魔元丹皆可修补。」
空桑哭了一地眼泪,吐了一地鲜血,终于听见一句有希望的话了。
「喵咪喵?」
我望向凤翎,大冥王昭幽?
如果是他的话,确实还有些希望。
凤翎把一二三条路摆在了空桑眼前,也不管空桑要走那条绝路找死,说完他该说的话,便抱着我离开寝宫。
我蹲在他手里,喵喵咪的叫。
凤翎点了点我的额心:「莫吵。」
「喵!」
可我有诸多问题要问啊!
「我知你有话要问,」凤翎把我抱进梧桐林,放在一块白石上:「但此刻我并不想答,你且坐好,切勿乱动。」
我见他走到梧桐树前,折了几段极好的枝干,又拔了几根发丝,将枝干缠绕绑缚。
枝干越折越多,竟搭起了架来。
我瞪着圆眸,满目惊喜。
爬架!
我在花谷时最喜欢玩的爬架!
凤翎将搭好的爬架立在地上,手掌一翻,团团红光在他掌心旋转,化作一只红羽小窝。
凤翎把这个窝按在爬架上,转身将我抱起,放在窝里。
「喵!喵喵!」
我在凤凰羽的猫窝里翻来覆去打滚撒欢。
这是天地火凤的真羽,灵气充沛温暖,带着凤凰花的香气。
凤翎见我像个雪球一样在窝里滚,素来清冷的凤尾目柔和了几许。
「喵喵喵!」
我趴在窝边,朝凤翎叫得欢实。
凤翎摸了摸我的毛脑袋:「天界灵气虽比不得东海花谷,但这梧桐架与火凤羽皆是天材地宝,你在此处歇息如在东海花谷沉睡一般,可延缓弱水侵蚀。」
「喵!」
谢谢大侄子!
凤翎又道:「我给你的爬架与……」
他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喵?」
爬架怎么?
「……罢了,」凤翎把我从窝里抱出:「还有些东西要放上去,你且再等等。」
凤翎所谓要放上去的东西,着实让我看傻了眼。
他从袖中乾坤拿出一串铃铛挂在梧桐架上。
若我没看错,这所谓「铃铛」乃是一口钟。
上古神器,幻音钟,只需法力催动,可使人神魔落入幻境。
挂完了幻音钟,凤翎又挂了一片坠着穗子的水晶,乃是仙界法器照心镜,驱使后能照出千里万里外人景。
除却幻音钟、照心镜,凤翎零零总总在梧桐架上悬了许多灵器法宝。
「喵喵喵!」
要挂不下了大侄子!
确实满满当当,凤翎意犹未尽收了手,对我说道:「待你法力恢复后,将它放入袖中乾坤,随带随走,纵有神魔拦路,也可畅通无阻。」
我抽了抽嘴角。
有这些法器在,莫说畅通无阻,便是大闹天宫也不成问题。
-
自从凤翎告诉了空桑修补神魂的办法后,空桑便陷入了极度低潮期。
每天只做两件事。
一把一把吃仙丹,蔫了吧唧直叹气。
我每天也只做两件事。
开开心心爬猫架,舒舒服服睡大觉。
凤翎每天还是只做两件事。
冷冷淡淡打坐修炼,安安静静顺毛撸猫。
梧桐架火凤窝自然灵气浑厚,但我还是喜欢趴在凤翎怀中。
凤凰羽做的窝再好,能有凤凰本凤好么!
我们一猫(虎)、一蛇(龙)、一凤,就这么相安无事过了三天。
第三天傍晚,彩霞仙子早早将天幕拉下。
我望着窗外夜色,想起今晚是九辰宫夜宴,我大哥涅霆也会上天来。
我跳下爬架,颠颠儿跑到空桑身前,用爪子扑他:「喵喵喵!」
今晚大哥要来,你同他一道回西海去罢。
「别碰我,」空桑扭着小肥腰躲开,蛇眼黯淡:「我难受。」
「喵喵喵。」
你这样消沉也无用,还不如和涅霆回西海,等我恢复法力帮你去求昭幽。
「说了别碰我,」空桑带着哭腔:「再碰我就要哭了。」
我挠挠耳朵,生气猫语蛇语不相通。
寝宫门被推开,一股凤凰花香传来。
「喵!」
我立刻转头,下意识要跑过去。
可猫爪一抬,我却怔愣当场。
进来的是凤翎,却不似我以往看见的凤翎。
他身上依旧穿着红衣,不再是层叠蛟绡,而是更为华丽繁复的宫裳。
长发半束半披,头冠精致夺目,金链流苏自发中垂落眉间,衬着额心凤凰花印记,容貌无比瑰丽,美到极致。
「喵、喵喵……」
大、大侄子可真好看呐……
凤翎将看傻眼的我抱起,摸了摸软毛:「今晚赴宴,你可要同去?」
「喵!」
不去!
「喵喵!」
我现在是猫,连话都说不出,去了反要被笑!
凤翎见我摇头,便道:「你不愿去便不去,留在此处我也放心。」
我点头。
清梧宫中有凤翎布下的血阵,谁敢来惹我,来一个灭一个。
凤翎说罢,望向空桑:「舅舅今夜上天,你与我同去。」
「九辰宫乃天帝所在,我不好前往,」空桑道:「夜宴之后,烦请殿下与我家神君说明,让他来接我同回西海。」
凤翎答应了空桑,低头又来看我。
「咪~」
怎么啦~
我蹲在凤翎掌中,软软叫唤。
凤翎双手抱着我,将我举到他眼前,狭长美目的盯着我看。
我圆眸眨了又眨,「喵喵喵?」
大侄子?
凤翎道:「我不拘你困于寝宫,但你不要忘记,青帝本体还在我手中,你若趁机要走,我便将它给了花神。」
「喵!」
破鸡崽儿,又威胁我!
我伸爪想挠他脸。
凤翎没给我挠他脸的机会,而是把我的脸和他的脸贴在一起——额心相触,长长的眼睫垂下,盖住那双绝美凤瞳。
我一怔,只觉得磅礴的灵力自额心涌入,神魂仿佛被滋润一般。
凤翎抬起头,面无表情:「这缕法力给你自保,留在清梧宫中切勿闯祸,我尽快回来。」
「喵!」
知道啦放心吧!
凤翎把我放在梧桐架上的猫窝里,摸了摸我圆脑袋,转身走了。
我趴在窝里,伸爪去挠挂在架上的法器。
凤翎深知我喜好,不但将法器缩小,且都挂上了流苏穗子。
我对这些「玩具」根本没有抵抗力,两爪唰唰唰地挠,
「月棠神君,」空桑忽然从锦垫爬过来,郑重其事给我跪下:「求你帮我。」
「喵?」
我停了手,见空桑这条肥蛇直挺挺板着腰,又重重把头压在地上,努力做出「跪」的动作。
像座白石桥,两头贴地,中间隆起。
「我知月棠神君与大冥王昭幽是旧识!数万年前,月棠神君以真身填堵北冥弱水之眼,不但挽救人界,更于冥界有恩,若你开口,大冥王定会卖你情面!看在我家帝君与青帝同气连枝、看在我家神君与月棠神君情同兄妹、看在我为你脱罪受伤的份上,便帮我这次罢!」
等空桑说完,我在窝里摊开前爪,抻了个懒腰,又晃了晃尾巴:「我与昭幽却是旧识。」
感谢大侄子!
终于能说人话了!
我又蹲好,对空桑道:「可我如今这样你也见了,等恢复法力人身,我一定帮你求昭幽应允。」
空桑却问:「月棠神君还能恢复法力么?」
一句话,将我问住了。
空桑语气平静:「月棠神君闭关花谷的真相我都知晓,锁灵宫中盗取禁器,天帝法力虽反噬于你,但你我神魂相通,我也有所察觉,分明是伤了神魂根本,若非凤翎殿下渡你真元灵力,此刻怕是还说不出话来罢?敢问月棠神君,你还能恢复法力么?」
我沉默了。
空桑抬起头,凝视着我:「一旦月棠神君神消道亡,我又该如何是好?」
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
空桑又低下了头,「我本白龙仙族,却天生神魂残缺,永不能化龙更无法得道,成了个半仙半妖的怪物。我破壳不久,还是指头大小时便被丢弃,是帝君将我带回养在章华岛,几万年来,我维持蛇身,名为西海守山,却没有半分仙力……帝君还在时,神君曾在他面前显出真身,圣兽青龙,何等仙姿。我也是龙,与神君一般的龙,我也想腾云四海,我也想修成真身……月棠神君可知,这个机会,我等了几万年,可若你死,我便是再等上一世也枉然。」
我懂。
我的死,仿佛是注定好的事。
拖延几万年,再拖延几万年,终究还是一样。
以凤翎为鼎炉,伤他根本的办法,我绝不能再用。
若不帮空桑,等我一死,这啰里啰嗦的肥蛇真就无人可求了。
-
我抬起猫爪,悄咪咪跳出寝宫门槛。
「月棠神君为何不化人身?」盘在我背上的空桑问。
「凤翎那缕法力只够上天遁地,化作人形损耗太大,万一法力提前用完,你能带我回来?」我抖了抖耳朵。
空桑低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我左躲右躲,迈着四只小短腿往墙角跑。
幸好清梧宫里仙婢少,没费太大力气便到了后墙边上。
「清梧宫中有大阵,我们怎么出去?」空桑问。
「我们出不去,凤翎可以。」我挥挥爪,半空中浮现一根焰色赤羽。
这根羽毛在锁灵宫用过,在这里还能继续用。
破开结界,我纵身一跃,出了清梧宫,又一气儿跑出了老远。
「行了。」
我站定后,对空桑道:「昭幽曾定下铁规,除转世轮回外,天界诸神不可踏足冥界,此事只能瞒着凤翎,但我与他有连心印,离开天界的事瞒不了他太久,我们速战速决,见了昭幽你别说话,全看我眼色行事。」
空桑把蛇尾封在嘴上。
我闭上眼,驱动法力,下至黄泉十八层地狱,大冥王宫。
-
凡人话本上的冥界幽深鬼魅,一想到便令人毛骨悚然。
毛骨悚然的只是人么?
并不。
身为上仙,本神也怕啊!
要去大冥王宫,便要穿过十八层地狱。
我有凤翎法力护身,自然无事,但所见之处,凄惨无比。
我背上的空桑即时上演「蛇蛇发抖」。
他抖,我也抖。
「神君……」空桑哆哆嗦嗦问:「凡人犯错,都要如此么?」
就在刚刚,我们目睹了排好队伍下油锅炸,后面别挤人人有份的一幕。
「大概是吧……」我强装镇定。
十八层地狱中,每层花样皆有不同。
尽数看完后,我发誓,我要做个好神!
不管还能活多久,有生之年,爱护花草,端正神观。
四爪落地,我拱了拱背:「空桑,我们到了。」
空桑:「……」
没动静。
我又拱了拱:「空桑?」
空桑:「……」
还是不说话。
我一急,把背上的肥蛇甩了下来。
空桑吐着蛇信,两眼瞪圆,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却是吓傻了的样子。
我蹲在空桑身边,面无表情道:「昭幽来了。」
「在哪在哪?!」空桑白蛇打挺,瞪圆豆豆眼。
四处张望的同时,空桑更傻了:「我们这是……到哪了?」
表情比见到十八层地狱还震惊。
不怪空桑。
便是我第一次来时,也觉错愕。
这十八层地狱的黄泉之下,非但没有丝毫阴冷鬼气,反而遍地花开。
红艳的、铺天盖地的彼岸花,仿佛业火一般,漫无边际。
我叼着空桑丢上了背,迈着腿沿彼岸花路,走向不远处那座漆黑的宫殿。
宫殿门外,站立着两个容色苍白的漂亮孩童,见到我时嘻嘻一笑。
「月棠神君!」
「白虎大大!」
「暗一,暗二,」我开口:「昭幽可在?」
「大冥王。」
「在睡觉。」
我又问:「我想见他一面,可否帮我通传?」
「不用传。」
「你请进。」
我点头:「多谢。」
空桑在我耳边小声嘀咕:「那两个娃娃好吓人。」
苍白漂亮,却满脸死气。
「那是昭幽做出的炼魂傀儡,」我道:「他这里没有活物,凡你所见,皆是死魂。」
空桑抖了抖蛇身:「……这里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
我进了大冥王宫正殿,一眼便看见了墨玉宝座上雪似的白。
结实修长的双腿,线条精练的腰腹,垂在地上的手臂……
昭幽华服松散,把能露的全露了,唯有一张脸,埋在臂弯里,睡得很沉。
「他便是大冥王?」空桑悄悄问我。
我用行动代替回答。
走上几步,忽然跃起,跳上了趴在臂弯里的脑袋。
「唔……」
昭幽的脑袋动了动,声如鬼魅:「再不下来,本王剥了你的虎皮做毛毯。」
我跳开,蹲坐在旁边的案几上。
被我弄乱的脑袋微微抬起,昭幽一痕血眸张开:「几万年了,没想到你竟还活着。」
「让你失望了?」我歪头问。
昭幽单手撑着侧颅,冷笑看我:「确实很失望,你若死,圣兽之灵说不准便要坠入这里。」
我笑了:「昭幽你是不是傻?我被弱水侵蚀,我死,神魂俱灭,哪来的圣兽之灵给你。」
「这倒是,」昭幽低笑一声:「当年玄武陨落,本王也没接到她的真灵……」
说罢,他血眸轻眯,幽魅的目光像藏着无数锋刃一般,「十八层地狱收凡人魂魄,审判罪行投胎,十八层地狱下的冥界,则收神、魔、佛、妖神魂,由本王掌管轮回,你白虎神君如今还好好地活着,来这里,是想让本王先送你一程?」
话音一落,空桑忍不住问道:「你掌管神仙轮回,可有见到我家帝君?」
「你家帝君?」昭幽懒声问:「又是谁?」
「西方白帝! 」
「伏翊帝君啊,」昭幽勾了勾唇角:「自然见到了。」
「那,帝君可好?」空桑急问。
「好,」昭幽垂眸懒笑:「历百世情劫,却真元不丧,如何能不好?」
空桑愣了,没明白昭幽的意思。
我却抽了抽嘴角。
没办法,我大哥就是不让白帝圆房。
「伏翊帝君好,可你们两个却不好,」昭幽先是看我,血眸红芒滚滚:「神魂大半被弱水侵蚀,只有些许尚明,又被仙法震伤,还有一痕撕裂……若非一股纯正火灵护着,你怕是已消亡陨落。」
说完我,又看向空桑:「至于你,半仙半妖,神魂不全,龙族蛇身,修为全无,真是个四不像的怪物。」
别人说空桑是怪物,空桑八成九会骂回去,一成一要咬一口。
可昭幽说完,空桑一句话也不回。
大冥王双目能看穿神魔妖佛神魂元灵,我与空桑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昭幽点破之后,对我道:「你的神魂,本王救不了,万年前如此,今日依旧,至于这条白蛇,本王也救不了。」
「为何救不了?」我道:「大冥王宫般若花能修补神魂。」
「那又如何?」昭幽淡淡望向我:「本王不会为了这条半仙半妖,动用冥界至宝。」
「若我求你,你也不肯?」我回视昭幽。
「你?」昭幽笑了,他容貌鬼魅稠艳,这一笑,宛若彼岸花幽曳盛开:「你更没有资格求我。」
我沉下眸色。
昭幽坐起身,长长的手指勾起我毛软下巴,赤血美目盯着我看:「自天地分诸界起,我幽冥鬼界素来独善其身,接纳人神魔妖佛,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若非天界强压引发神魔大战,北冥弱水又岂会被陆离所引?北冥河倒灌,你虽以真身添堵,弱水却依旧扑洒大半冥界,死伤无数。自那以后,本王再不许生灵擅入冥界,只怕重蹈当初惨状,你道,这与天界无关么?天界造孽,天神来偿,如今反而要本王感恩戴德?」
「你恨天界,我也恨,你冥界生灵涂炭,我也失去了我的帝君,」我定定看向昭幽,一字一句。
「你恨天界?」昭幽放下手指,嗤笑:「那你为何有天帝之子的真元?纯正火灵,除却天界火凤,再无他人。」
我张了张嘴:「我与凤翎,我们……我们 ……」
昭幽瞥我:「你与天帝之子如何,与本王无关,不过……念在你当初舍身份上,本王给你一分情面。」
说罢,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淡淡道:「波若花的由来,想必你们都清楚,乃是神魔妖佛魂灵所化,要动用它须得本王心头血献祭,你要用什么来换?」
我和空桑对视了一眼。
空桑摇摇头,他一个半仙半妖,无论拿出什么都难以打动昭幽。
我也为难,我身上法器虽多,但昭幽身为大冥王,能被他青睐之物少之又少。
我和空桑一筹莫展。
昭幽却说:「既然你们拿不出东西来,那本王提个条件罢。天界五方帝君皆配有辅神,本王身为冥界帝王,却孑然一身,万万年来都是如此。本王早想同天界帝君一般,养个宠物来作伴……月棠,你若愿意留下来,本王便同意为这白龙修补神魂。」
抱在一起睡在一块
我万万没想到,昭幽会提出这个要求来。
昭幽一双血眸盯着我,眼神中魅惑不减:「你留下,本王会好好宠着你,本王虽无法驱散附着你神魂的弱水之毒,但本王却能延缓寒毒蔓延,保你万年性命,如何?」
我点点头,道:「很好。」
昭幽嘴角勾起:「你……」
「你会做爬架么?」我问。
昭幽:「那是何物?」
「你会用羽毛做窝么?」我又问。
昭幽:「如何做窝?」
「你会给我梳毛穿仙衣么?」我又问
昭幽:「猫要穿衣?」
我叹气:「你啥啥都不行,白日做梦倒是第一名。」
本神可不是谁都能养的。
昭幽沉下脸:「月棠,你当本王能容忍你几时?」
「不用容忍,我只问一个问题,问完便走。」我望向昭幽。
「本王未必会答。」昭幽冷眼。
「我劝你最好回答,」我眨巴眨巴圆眸:「所谓心头血献祭,若我取了你的心头血,可会危及你性命?」
「取本王心头血?」昭幽笑起来,血眸眯细成线,声音温柔诡异:「你凭什么取?凭你护着神魂那一缕火灵?要与本王动手,就不怕魂飞魄散?」
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昭幽伸出手,指尖血红鬼芒,三寸长的指甲弹出,「几滴心头血算不得什么,但你要如何来取?」
我问:「我若真能取到又当如何?」
昭幽道:「你若能取,本王便成全你与这白蛇,可以你如今神魂法力,能动的了本王?」
我抖了抖猫耳朵,笑眯眯道:「你有求而不得的执念么?」
昭幽微怔。
我骤然挥爪。
半空中,金芒乍现,一口黄铜古钟高悬。
我运起一丝法力,砸向钟壁。
咚——
浑厚的钟声如远古遗音,震得整座寝殿余音不减。
昭幽双眸瞬间空洞失神,陷入了幻象之中。
「幻音钟!」空桑瞪大豆豆眼。
我不迟疑,向昭幽伸出小猫爪,在他心口前稍微停滞。
丝丝黑气从他心窝引出,凝成滚珠。
昭幽的血竟是黑色……
我有些诧异,与冥界鬼族交道打得少,我以为只有魔族才是黑血。
取了昭幽几滴心头血,我背着空桑跳下了案几。
幻音钟虽是上古神器,但昭幽修为极高,幻象未必能困他太久。
「神君知道般若花所在?」空桑趴在我背上,见我有目的地往后面跑。
「不知道,」我答:「但般若花既然是魂灵所化,便应该在灵气最重之地。」
整座大冥王宫灵气最重的地方……
便是这里。
眼前依旧是漆黑的宫殿,比之昭幽寝宫还大不少。
我躲在一丛彼岸花中,探出小猫头看了看宫殿周遭的炼魂傀儡,对空桑道:「得想办法引开它们。」
「不是有幻音钟?」空桑问。
「幻音钟只能引执念者入幻境,它们是无魂之鬼,敲也无用,」我想了想,说:「只有一个办法,但……」
「但什么?」空桑急不可耐。
「但我着实舍不得,」我叹气:「罢了,都到这里,再如何舍不得也得用了。」
我说完,挥爪唤出凤翎的红羽。
红羽拔高而起,直挂天际,我念动法诀,双眸一凝。
轰——
天空中红光翻腾,那红羽犹如烈焰,灼灼燃烧,将幽蓝冥界照得宛如白昼。
我听见尖厉的鬼声惨叫,大冥王宫中的炼魂傀儡翻尽数倒在地上,捂着眼睛打滚。
鬼魂畏光。
天性而已。
我趁机带着空桑溜到殿门外,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去路。
又是结界阵法。
「能解么?」空桑问。
我点头:「能。」
这阵虽然复杂,可难不倒我。
我破开结界,与空桑冲入大殿。
大殿之中,金芒灿灿。
一棵银杏长在正中,张开的枝叶繁茂如秋,不属于鬼界的仙灵之气充盈整座殿宇。
我尚且讶然,空桑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帝君!」
西方白帝,掌管秋风,能召唤秋至。
「这是帝君的气息!」空桑喊道:「帝君在此处,一定在此处!」
「冷静点,」我道:「白帝要在此轮回转世,他遗留仙气神元再正常不过。」
我的话有道理,空桑虽激动,还能强忍。
我走向那金叶灿烂的银杏,越是靠近,仙力越强。
直到树下,我才看见银杏树干被掏空,里面蕴养着紫气缭绕的般若花。
「找到了,」我一喜,把空桑甩下背来,「你快入定,我献祭昭幽心头血。」
空桑望着这银杏,张了张嘴:「……帝君。」
「别啰嗦,」我急急道:「一会儿昭幽醒过来,你要被剥蛇皮,我也保不住虎皮!」
空桑不想再连累我,闭上眼,努力入定。
我摊开爪,将昭幽心头血推向般若花。
那血再度化为黑线,绕着般若花游离。
般若花缓缓绽放。
花蕊处,裹着一团紫气,不知是何物。
我勾出空桑神魂,让神魂附着在般若花。
蕴养着般若花的树洞亮起金光,花瓣吸纳灵气,树上银杏叶簌簌落下,像下起了一场金雨。
我眼见空桑残缺不全的神魂慢慢饱满起来。
不由得心里一酸,若是帝君还有残魂,哪怕一点,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为他修补,让他重生。
只可惜,帝君神魂俱灭,再有多少办法也挽回不来。
我叹气的同时,忽然察觉到周遭灵气变动。
回眸瞬间,便见一团赤红。
昭幽现身,血眸冷冷看向我,「好个月棠神君,竟敢擅取本王心头血!」
「是你答应与我对赌,如今又说我擅取,」我仰着下巴:「你若敢动手,就不怕我再用幻音钟?」
昭幽冷笑:「以你法力,还想再动幻音钟?」
当然动不了。
我心里清楚,幻音钟乃上古神器,驱使损耗极大,用一次是极限,再用就是作死。
昭幽森冷道:「你要为白龙修补神魂,本王偏不让你如愿。」
说罢,他抬手便是一击。
目标正是般若花上,空桑几近修补完的神魂。
我大惊,想也不想便要去挡。
与此同时,空桑神魂缓缓升腾,要返回本体。
我抱着空桑,脊背挡在他身前,昭幽的法力尽数打在我身上。
我原本闭着眼,心想重伤是避免不了。
甚至嘟着嘴,想说吐血的时候千万别沾到毛上。
准备这样充分,却准备了个寂寞。
并!不!觉!得!疼!
我只觉得身上一暖,迎背而来的重创被刹那间化解。
「凤羽仙衣。」昭幽冷声:「天帝之子待你果真极好,连本命护身的法宝都给了你。」
我没空管昭幽说什么,叼着神魂回归却昏迷不醒的空桑,运起了最后一丝法力。
背上双翅张开,冲出殿外,要逃离冥界。
「想走?」昭幽追着我飞起:「没那么容易!」
他手掌一翻,握住泛着黑紫鬼气的一柄长剑,对着已飞到空中的我,猛地一划。
万鬼哭嚎仿佛就在耳边,锐利剑气已近在咫尺。
完了!
我心里一凉,知道这一击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昭幽手中之剑名为斩魂。
被它击中,法力强横者,伤及本体,法力低微者,神魂不保。
像我如今法力全无,只怕要死在当场。
我低头看了一眼空桑。
这肥蛇陪了我大哥数万年,又帮我化解盗取禁器责罚,便是自私了些,却也罪不至死。
既然走不了,我死,好过一起都死。
我强行凝起神魂,周身霎时白光流转。
我以神魂为阵心,仙力为阵图,嘴畔鲜血淋漓,将空桑丢入阵中。
空桑身体瞬间消失,已被我送回西海。
我缓缓闭上眼。
沉睡几万年,残喘几万年,终于到了尽头。
可惜。
只可惜。
答应了凤翎等他回来,却又食言骗他。
那又冷清又温柔的凤凰,怕是要失望难过了。
我这么想着,已放弃挣扎。
剑气斩开我周身仙气,毁了我护体真灵,即将搅碎我孱弱的神魂。
呼——!
一阵灼热神力忽然将我牢牢护住。
同时,熟悉的凤凰花香袭满周身。
我大惊,抬头往上看。
绝美的凤尾目,冷冽而愤怒,额间凤尾花印记似乎要燃烧一般的艳丽。
我喘了口气,笑笑:「……你来了。」
凤翎单手抱着我,将我压在他心口。
火灵真元源源不断渡到我身上,勉强稳住我即将分崩离析的神魂。
半空中,昭幽望着凤翎:「天帝之子大驾光临,冥界也算蓬荜生辉,只不过,本王曾立下铁律,凡仙界诸神,非转世轮回不许踏入冥界一步,身为上仙,你莫不是不知此规?」
「你所谓的铁规,便是重伤天界神君?」凤翎冷漠反问。
「她若不强取本王心头血,本王何至于伤她至此,」昭幽挑眉:「对她,本王已是看在旧识份上网开一面,甚至应允,若她肯留下,本王也可成全她,谁知她竟以幻音钟算计本王。」
「你要她留下?」凤翎淡淡又问。
昭幽勾起唇角:「她是青帝辅神,也可以是本王辅神,她是青帝爱宠,也可以是本王爱宠,青帝能给她的,本王也能。冥界除却本王再无生灵,寂寞了几万年,本王也想要个伴,有何不可?」
「不可。」
「哦?」
「她是我的猫,」凤翎抬起眼睫,漠然看向昭幽:「你伤她,便是伤我。」
昭幽嗤笑:「擅闯幽冥鬼界,罪一;取本王心头血,罪二;妄动般若花,罪三。她今日无论如何都离不了冥界,你强为她出头,本王可不会手下留情。」
凤翎勾了勾漂亮的唇角,露出一抹令我胆战心惊的笑来:「谁又要手下留情?」
说完这话,凤翎忽然挥袖,霎时间瑞气腾腾。
一张凤尾琴立在他身前。
琴弦错落有致,周身仙气迫人。
昭幽一见凤翎唤出法宝,握着斩魂直扑而来。
凤翎长眸一凝,单手抚弦。
火灵之气化作红莲,与音律相合,冲着昭幽迎了上去。
昭幽不把红莲放在眼中,挥剑便斩。
他剑气破开红莲,花瓣散落,倏地燃烧起来。
昭幽血眸一震,火焰在他脸颊擦过,一道黑血染透霜白的肌肤。
昭幽停下攻势,手指抹掉脸颊一缕血,在唇畔舔了指肚:「红莲业火……传说竟是真的。」
凤翎神色淡漠,并不接话。
昭幽道:「天地灵气汇聚阴阳,极阴之源乃北冥弱水,极阳之源便是红莲业火。弱水可侵蚀神魂,业火能焚烧万物,你并非天帝之子,而是天道所化。」
我怔愣。
天地伊始,五方帝君中的四位皆是天道孕育,真灵所化。
我虽是圣兽,天赋神力,但我只得了天道垂青,令我生于麒麟灵,成走兽之长。
便是天帝玄昊,也不过圣人历劫成神,得四方帝君拥戴,晋为天帝。
至于花神菲箬,天道却不屑眷顾她半分。
凡人常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便是天道之意。
自五方帝君归位,九天十地立定,这万万年来再无真神降临。
谁又曾想,天道会再度孕化,让凤翎降世——他虽是朱雀所生,天帝之子,但他实乃是天道意志所化,当与五方帝君平起平坐。
昭幽望向凤翎,嘲讽道:「本王原本还在奇怪,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将死之神,如何敢这样放肆挑衅,原来背靠大树,有恃无恐,难怪本王要她留下,她不肯答应。现在看来,留不住她的真身,只能留住她的神魂,便是中了弱水之毒,本王也能将她炼成傀儡!」
昭幽话音一落,凤翎美目顿寒。
他望向昭幽,冷漠开口:「仙界冥界,互不干涉,你对月棠未曾留情,我对你也无需客气。」
凤翎是真的生气了。
他手指一拨,琴弦震荡。
火灵化作红莲,铺天盖地落下。
我眼睁睁看着彼岸花被瞬间点燃,卷着火舌吞噬着花瓣。
美奂诡异的花海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我第一次见到冥界彼岸花,以为它花开似业火,可当真正的业火降下时才明白,彼岸花的绝艳不过是一点萤光罢了。
「你竟敢——」昭幽勃然大怒,眼中杀气泛滥:「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昭幽手持斩魂再度扑来。
凤翎手触琴弦美目冷凝。
仙冥大战,一触即发!
我取昭幽心头血,我擅闯冥界,我妄动般若花。
摸着良心讲,挨揍是应当的。
凤翎护短,一怒之下焚烧半个冥界,如今又要与昭幽动真格。
一个天帝之子,一个冥界君王。
真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连忙开口道:「大侄子你冷静!」
「昭幽住手。」
低沉的声音同时响起,半空中黑气旋转,复又散去,穿着帝王衮服,头戴玉冕的男人挡在昭幽身前。
「楚江!」昭幽大怒:「你给本王让开!」
「他是掌管十八层地狱的阎帝楚江,」我对凤翎道:「你别管我了,这事我不占理。昭幽本性喜怒不定,又对天界有偏见,你赶快走,大不了我答应留下陪他,左右是死,死在哪里都一样,」
「你要留他陪他?」凤翎眯了眯长眸,语气十分危险。
「……权宜之计嘛。」我小声嘀咕。
楚江不理昭幽,对凤翎道:「天宫仙界与幽冥鬼界素来互不相犯,殿下便是心中有怒,也不该如此大动干戈,况且白虎神君有错在先。」
凤翎冷冷回道:「月棠身为仙界真神,她有错,理应由天规处置,冥王抓她尚可,何故动了杀心?今日若我不来,冥王难道还想弑神不成?」
「本王便是弑神你又如何!」昭幽叫嚣。
凤翎勾唇:「冥王试试,便知我要如何了。」
「殿下息怒,」楚江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淡淡道:「白虎神君有错,昭幽也有不对,既如此,不妨大事化小。昭幽不追究白虎神君之罪,殿下也不必兴师问罪,大动干戈。」
「什么大事化小!」昭幽愤慨咆哮:「他一心护短,竟焚烧本王大半冥界,断不能善罢甘休!」
「你想如何?」凤翎问。
「此事全因月棠而起,留下她,本王不与你追究。」昭幽提出要求。
「大侄……」我本想说话,却被凤翎一个眼神劝(吓)退(怕),老老实实窝在他心口吸灵气保命。
凤翎望向昭幽,「我归还冥界花海,你放月棠与我回天。」
「说的轻巧!」昭幽怒气冲冲:「业火焚焦,再无生机,你若有本事让花灵凭空长出,本王就放你们走。」
「冥王一言九鼎,我还你就是。」
凤翎说完,收了业火琴,单手结印捻起法诀。
自他脚下,泛起一浪浪灵气。
灵气所到之处,焦土润泽,枝芽破土而出,迅速长成枝干。
枝干开杈生叶,叶片掉落开花。
眨眼间,花海再度铺散冥界。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错愕惊讶之际,脑中灵光一闪,倏地看向凤翎。
凤翎收手,对昭幽与楚江只说了两个字。
「告辞。」
话音一落,便抱着我化烟遁走。
「你给本王站住!」昭幽不解气要追。
「还要胡闹到几时?」楚江转身,望向昭幽:「他的来历你也清楚,要强行留他,是想重蹈万年前神魔大战覆辙?」
「神魔大战本就是天界阴谋,重蹈又能怎样?」昭幽咬着牙:「大不了,我也如陆离一般,总好过如今……」
「如今你越发任性,」楚江冷冷道:「白虎摇摇欲坠便罢了,凤翎乃天道所出,火灵的化身,我若不来,你想如何胜他?」
「我要如何取胜,与你无关。」昭幽撇开眼。
楚江捏着他苍白细致的下巴,冷森地看着他:「这些年你私下做的事,我睁一眼闭一眼,你不忿天界却又与之勾连,我也随你去了。可你记住,你不是陆离,那些事陆离做得,你做不得!陆离今时今日下场,便是对你的告诫,昭幽,你若敢再动北冥弱水,我也护你不得!」
昭幽拂开楚江的手,冷笑一声:「我确实不是陆离,我若是陆离,输的就该是玄昊!楚江,我也警告你,不要干涉我,管好你十八层地狱,别再插手我的事。」
说罢,昭幽闪身回了寝宫,不再多看楚江一眼。
冥界彼岸花如获新生,灼灼似火。
楚江立在半空中,望向花海,良久后,身形化作黑烟,消失无踪。
-
我被凤翎抱回了清梧宫。
一落地,我便抬头问凤翎:「你的灵气能催生花木?」
凤翎不答,只把我放进红羽窝中,一根手指点在我额心。
我知他在探查我的神魂,但此刻我却急躁地拨开他的手指:「你出生时百花盛开,东方祥瑞,如今又能催生花木,你莫不就是——」
「我不是。」凤翎冷淡地看着我。
「怎可能不是!」我急急道:「帝君便是如此,你与帝君相似,帝君陨落,你便出生,你就是——」
「我说了不是,」凤翎极冷道:「我就是我,不是青帝转世。」
「你怎知你不是!」我更急了。
「你又怎知我是?」见我如此急躁,凤翎反而平静下来。
他望着我,淡淡道:「青帝神魂消亡,你最该清楚,没有神魂,如何转世?我出生时漫天花雨,因我乃天道所出,火与真灵的化身,是以百花齐开朝贺,东方祥瑞万里。至于我能掌控花木,原就与青帝无关,我是凤凰本体,自带祥瑞,能福泽万物生灵。冥界之事,倒是与青帝有关,你难道忘了,青帝本体在我手中,有他神力与我祥瑞加持,才有冥界花海重现。」
我呆呆听完,好半晌,才哑然道:「是……这样……」
凤翎望着我的目光十分淡漠:「我并非青帝转世,你就如此失望,可见在你心中,始终都只记挂青帝,再无他人。」
我垂着头,呐呐道:「他是我的帝君……于我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
凤翎闭了闭眼,「青帝辅神,原该如此。」
说罢,他睁开眼望向我:「此番冥界一劫,你神魂再度受损,我大概……帮不了你。」
「我知道,」我抬头,回视凤翎:「无需再为我费心,我应天道承袭麒麟灵而生,也该应天道就此而死,我死后神魂消散,本体也保不住。天地广袤,我当化作春风无形无影,当人界桃花盛开,便是我与帝君为苍生造福,为万世庇佑。」
「你总是不忘青帝,」凤翎动了动唇角:「罢了……」
「凤翎?」我迟疑。
凤翎将我抱出,盘膝坐在矮台上,把我放在他腿上。
我像被禁锢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凤翎?凤——」
忽然,我额心一烫。
神魂之下,火莲盛开。
我的神魂被托在一朵红莲上,丝丝缕缕的火灵之气,由完好的那部分神魂慢慢渗入。
火灵之气犹如防线,牢牢抵住蚕食不休的弱水寒毒,同时也渐渐修复我千疮百孔的神魂。
我只觉得神魂被一阴一阳,一冷一热两股力量来回拉扯。
我痛苦挣扎,忽地睁开眼。
凤翎阖眸静默的容颜近在眼前。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
居然真的摸到了!
看着凤翎脸颊上属于我的五根手指,我低头。
果不其然,我穿着凤羽仙衣所化的贴身红绡,腰是腰,腿是腿,此刻正坐在他怀中。
我又能化作人形了。
「怎么回事?」我反复看着自己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我猛地抬头望向凤翎。
难道……
我神魂之下那朵红莲,是他的神魂所化?
「凤翎!」我心急地喊他。
凤翎微微睁开眼,低头看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切道:「是谁说神仙不能随意分离神魂?你怎敢用本命神魂来支撑我?万一我死,你岂不是——」
岂不是再无法收回这部分神魂,如空桑一般,修为全无,不能化形。
「那你便不要死,」凤翎淡声道:「在没找到驱除弱水寒毒的办法前,只能暂且如此。你乖顺些,如再闯祸,我绝不帮你。」
「诶?」我眨巴眨巴眼。
这话听着非常耳熟。
凤翎摸了摸我的头发,就像他之前摸我的毛脑袋。
只不过,如今我是人身。
他手指拂过我的发丝,我便也乖乖窝在他身前,想呼噜呼噜。
这样舒服的怀抱我终究没能躺太久。
外面来了老朋友。
「月棠!我来晚了!你可受苦了!」
「月棠!空桑!我来接你们了!」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跳出凤翎怀抱。
与此同时,寝宫大门被推开。
一团红影冲过来,将我抱住,朝凤翎怒吼道:「你个鸡崽子!你老姨上天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凤翎的亲娘,天后朱雀,南方炎帝辅神,名曰丹惜。
丹惜奉行「本体即本性」,风风火火闯九州,一言不合就爆炸——脾气爆炸。
几万年不见,丹惜把我搂着抱着跳着,末了,还商量着让我化出原型,给她撸撸毛捏捏爪拽拽耳朵亲亲脸。
我居然也真开始考虑要不就变一个。
「母后,」凤翎把我扯到身后,淡淡道:「请自重身份。」
「哎呀你个鸡崽子!」丹惜瞪眼,「我和你老姨这样那样的时候,你还是颗红鸡蛋呢!」
「这样……那样……」后一步进来的涅霆抽了抽嘴角。
「闹过天宫,蹲过牢房,揍过天兵,踹过天将,」丹惜斜睨涅霆:「这种打出来感情你懂个屁!」
「母后,」凤翎板着脸,重复道:「请自重身份。」
「你还有脸和我说自重身份!」丹惜吼过去:「平时影儿都不见一个,不是闭关就是修炼,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如今倒好,一声不吭就出去祸害人!」
「二姐,」我弱弱道:「凤翎他不是故意要闯冥……」
「明知自己是个不开窍的迟钝棒槌,就该老老实实打一辈子光棍,怎还敢随意破身!九辰宫里我留了颜面,没三巴掌把你轰出门,如今当着你舅舅老姨的面,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被你轻辱的女子何在?」
我心头一跳,连忙低头,一颗猫……虎心砰砰直跳,两颊滚烫发热。
凤翎淡着眼眸,缓声道:「此事是我私事,无需母后过问。」
「放屁!」丹惜气的发上步摇直抖:「你敢在九辰宫众仙眼前露出印记,此事便是天界大事!」
凤翎慢吞吞抬眸:「这应是父帝原话罢?」
「啊,对啊,」丹惜想都不想就答,答完又觉得不对,当下更火大了几分:「屁个天界大事!我儿破身关天界鸡绒鸭毛事?你父帝叨逼叨个没完,差点把老娘拐进去!」
涅霆哼道:「是这个道理,凤翎如何,与天界没有半文钱关系,更何况这种事,你情我愿,本就……不对,凤翎,是你情我愿罢?」
「答你舅舅的话!」丹惜浑身冒火。
我咽了咽口水,毫不怀疑,凤翎若是答错了,马上就会被烧成香酥小烤鸡。
凤翎缓缓垂眸,默不作声,显然是不打算答了。
我了解丹惜。
为了保住凤翎和这座清梧宫,赶在丹惜怒火焚天前,连忙跳出来圆场:「有话好好说,凤翎不是那种人……」
「月棠你别拦着,」丹惜撸起袖子打算现场教凤翎做人:「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他!生你一遭,就是为了让你做这种禽兽勾当么!老娘管你破身不破身,但你若真敢用强,老娘便是唤来天雷也要劈死你这个混账鸡崽子! 」
「别别别!」我一边拦着丹惜,一边回头朝凤翎喊:「你倒是说话啊!」
「无话可说,」凤翎淡淡看我:「她是否自愿,我已不记得了。」
噗——
空桑,空桑你在哪,快来教教我怎么吐血!
凤翎这话,着实触了丹惜逆鳞。
她咬着后槽牙冷笑:「好哇,老娘拼死生你,你竟敢做这等下作事!我丹惜身为一方辅神,立于天地之间,断不能容逆子放肆!再问你最后一次,那女子是否自愿!」
「我已说过,」凤翎眼神无波:「我的确不记——」
「她自愿!」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压过凤翎:「她是自愿是自愿!那女子完全自愿!」
丹惜怒气不减:「你如何知晓?莫不是要维护着鸡崽子!」
「我……」
我有苦难言,骑自己难下。
涅霆道:「月棠,我等虽为上仙真神,也不能肆意妄为,你护短可以,但凤翎若真做了糊涂事,轻饶他不得。」
「不,大哥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丹惜握着拳头:「凤翎是我逆子,我自有处置。」
「不,二姐事情不是……」
「留他一命罢,」涅霆摇摇头:「也算做长辈的尽力一回。」
「大哥——」
「二姐——」
我捂着脸,不管不顾,低头大喊:「我确实是自愿的!」
那种事情多多节制
很久以前,帝君曾与我游历凡间。
凡间有泰山,传说上古神兽旋龟石化在此。
我没见到旋龟,只站在山巅远眺,山谷幽鸣,猎猎作响。
帝君笑着对我说:「听,是风的声音。」
如今。
我站在清梧宫中,背后一只鸡,左边一只鸟,右边一条龙。
静默无言,诡异宁静。
啊。
听,是风的声音。
此时此刻,我内心居然只飘过这一句。
没人说话。
我低着头,手指颤抖得厉害,又在发麻。
尴尬、懊恼、羞赧、恐惧……种种情绪叠在一起,恨不得当场化出原型,挠出三宫一殿带花园。
我不知丹惜会说什么,也不知涅霆会说什么,我慌,慌的气息都乱了。
就当我以为将难以收场时,凤翎走上前,握住了我颤抖不已的手。
他身体略微靠前,隐隐护着我,声音淡而稳:「我说过,这是我私事,除却月棠,与任何人无关。」
他叫我名字了……
我悄悄看凤翎。
在冥界,他也叫过我名字,但那时我并没有太多感觉。
不知是情景不同,还是面对的人不同,被他叫了名字,我竟觉耳尖有些发热。
丹惜:「……」
涅霆:「……」
我哥我姐,二脸懵逼,四眼呆滞,全然一副石化面孔。
凤翎又道:「此事,母后与舅舅不必再过问,我与月棠也不会再多说。」
丹惜:「……哦。」
涅霆:「……好。」
凤翎淡淡道:「时辰已晚,不便再留,母后与舅舅若无它事,请各自回府。」
丹惜转头,涅霆推门。
两人分明没有驱使法力,脚下却像踩着云朵一般,飘飘忽忽,空空荡荡地走了……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他们走了,」凤翎低头问我:「你可还好?」
我……
我……
我我我……
我不好!
适才丹惜与涅霆在,我心跳快,如今丹惜和涅霆走,我心跳更快。
凤翎一说话,我只觉得浑身要着火,手足无措,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我哑着声音,细若蚊吟:「你……先放开我……」
凤翎手指微缩,片刻后,缓缓松开了与我交握的手。
「哇呜——」
我直接蹲下,双臂交叠在腿上,整张脸埋进去,结结巴巴道:「我、我怎能……我一定是疯了……一定是傻了……二姐会烧死我,大哥会打死我……我……我……」
我不想当猫,我想当耗子,原地刨坑,钻洞就走。
凤翎见我如此,声音中带着几分愉悦:「你若真怕母后舅舅,大可不承认。」
我双颊滚烫通红,无颜见人,「我若不认,被烧死被打死就该是你……此事,原是我不对,我该负责,况且,我是你长辈……」
凤翎弯腰,在我耳边轻轻吐气:「你可敢在母后舅舅面前称是我长辈?」
「你——」我耳蜗被他气息吹拂,几乎要烧起来:「你别……靠我那么近……」
凤翎轻笑一声。
我一怔,倏地抬头去看他。
他唇畔残留着些许笑意,容色越发灿烂美好。
这样一只绝美的凤凰,不但迷得我神魂颠倒,还迷得我胆战心惊。
此番硬着头皮承认,后续又该如何是好?
凤翎身份矜贵,非但天帝之子,更是天道所出。
玄昊会与我善罢甘休么?
二姐又是什么态度?
大哥该怎样看我?
我脑中乱成一团麻,毫无防备地被凤翎拦腰抱起。
「啊——」
微弱地惊呼一声,我搂着凤翎的脖颈,「你做什么?」
「冥界归来,」凤翎道:「该去沐浴。」
「你沐浴别抱我呀!」我手舞足蹈挣扎。
「你不洗尘?」凤翎低头。
「我,我自己走!」我逞强。
「以往是我抱你,如今你不愿意?」凤翎问的云淡风轻。
「之前我是猫,现在我是人。」我梗着脖子红着脸,试图和他讲理。
凤翎若有所思:「我可抽离神魂,让你继续做猫。」
顿了顿,凤翎补充:「法力尽失,不能人语。」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单方面宣布——你赢了。
梧桐林中玉池仙气飘飘。
凤翎把我放在池边,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他,只见池畔升起红绡帷帐,隐隐透光却看不见外面。
「你且沐浴,」凤翎的声音遥遥传来:「我稍后再洗。」
我抬头看了看四周茂密的梧桐树,想着要不要揪片叶子再施结界,忽然又觉得此举颇为掩耳盗铃。
我将凤羽仙衣掉,整个人泡在池子里,只觉得万般重担都在呼吸间消散了。
凡人总说神仙好,天地逍遥无烦恼,他们又怎知,神仙的烦恼丝毫不比凡人少。
我鞠了捧水,慢慢从头顶洒下。
罢了。
怂归怂,可既然敢做,就应敢当。
再有多少压力非议,我一肩承担也就是了。
……
梧桐林深处,一抹浅浅碧色莹润泛光。
凤翎望着半空中的那截枯枝,双手结印,细细红光缠绕在枯枝上,缓缓向里渗入。
红光充盈枯枝,与残留的神力相互交融,不分彼此。
凤翎缓缓睁开了双眼。
青帝本体竟然不排斥他的法力。
莫非……
-
凤翎抱着送我去洗澡,我能接受。
但凤翎要抱着我睡觉,我接受不了!
寝宫的红纱软帐前,我来回走,脚下的白玉地砖快磨平了。
凤翎在梧桐林沐浴,我在寝宫里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
以前我是猫,自然要窝在凤翎怀里睡,如今我是人,再窝到他怀里岂不是公然耍流氓?
若不在他怀里睡……
我摇摇头,那太亏了,凤翎怀里又暖又香,不睡便是损失!
睡。
不睡。
睡。
不睡。
睡。
……睡。
睡。
必须睡!
寝宫门被推开,寝衣曳地的凤翎赤脚踩着白玉地。
根骨分明的脚趾如霜雪皓白,艳艳蛟绡裹着修长身躯,长发滴落水珠,神色淡然疏离。
凤翎走到床幔前,拂开红纱。
床上锦被铺散,中间拱起个小包包。
凤翎坐在床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小包包抖了抖,往锦被边缘爬,悄悄露出了一只雪白软嫩的小猫爪来。
凤翎莞尔,捏了捏猫爪。
小爪倏地缩回去,圆圆的脑袋顶着被子,又露出琉璃般的眼来:「……我困了。」
「嗯,」凤翎躺在床上,把我抱在他臂弯里,摸着我的脊背,「睡吧。」
我打了个哈欠,在他怀中拱了拱脑袋,心想风雨欲来又有什么要紧,此刻我只想让他护着,好好地睡上一觉。
梦里有凤凰花开,比一切都美。
-
我睡的舒服,醒来时浑身软绵绵的。
「喵~」
我迷糊糊想蹭蹭凤翎,却只蹭到了一角锦缎。
睁开眼茫然四顾,床上只有枕头锦被,早没了凤翎。
我小小打着哈欠,勉为其难在枕头上蹭了蹭胡须。
枕头裹着锦缎,残留凤凰花香,蹭着倒也还行。
我干脆钻进锦被里,在床上打滚,亮出小爪子挠枕头。
刺啦刺啦刺啦……
我挠的不亦乐乎,却忽略了再华丽的锦缎终究也是布的道理,正挠得高兴了,嚓——地一声,薄薄的枕头被我挠破。
枕头里,干花与羽芯露了出来。
我是猫,好奇心过重的猫。
一见羽毛,我便控制不住我自己。
搓了搓爪爪,「喵呜」一声扑了过去。
凤翎端着托盘推开了门。
漫天雪白的羽毛到处乱飞。
「喵——凤翎!~」
我蹲坐在床上,小爪唰唰唰地挠枕头,朝凤翎开怀大笑。
凤翎没看我,而是看着满屋子的羽毛。
我见他面无表情,手里一停,后知后觉的咽咽口水:「我不是故意的……」
是枕头它先动的手!
凤翎这崽儿忒爱干净,我把他寝宫弄成这样,他怕是要生气了。
出乎意料的,凤翎并未生气,只是挥了挥手,将满屋子的羽毛驱散。
凤翎走进来,道:「你若要玩,也先吃了东西再说。」
见他不气,我连忙跳下了床。
白光散去,落地时已成人身。
我三步并作两步,开开心心跑过去。
结果——
「你就让我吃这些?」我望着托盘,怀疑起了猫生。
托盘之上,水晶碗中,又漂亮又鲜艳且香气扑鼻,还带着水珠的,分明是凤凰花瓣。
「梧桐林后有凤凰花树,最是可口香甜。」凤翎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递给我。
「可以不吃么?」我商量着。
我是虎,要吃肉。
便是没有肉,我也能辟谷不食。
但你要我吃花是几个意思嘛!
见我不接,凤翎淡淡道:「不可。」
我含泪:「求你了大……唔——!」
不孝的鸡崽儿把一筷子凤凰花塞进我嘴里。
虽是满嘴花香,但口感极差!
我苦着脸,麻木而痛苦地嚼着,嘴里呜噜呜噜。
「¥……%……@¥%……¥?!」
前几日都不曾进食,为何如今要吃?!
凤翎夹起一筷子,又塞进来,淡声道:「前些日子你神魂不稳,有法力维系便可,不需进食,如今不同。弱水寒毒侵蚀你数万年之久,单凭我神魂维护不足以驱散,还需灵药辅助,你且先吃些,如有效果,聊胜于无。」
「#¥……@#¥#……?」
要吃多久?
凤翎道:「以后花瓣便是三餐主食,无如意外,顿顿如此。」
「%¥#!¥!@#……?」
三餐都吃花瓣,我的肉在哪?
凤翎又道:「肉食乃浊物,不可再食。」
「&(#……#……!」
我抗议我反对我不答应!
凤翎喂完了一整碗花瓣,放下筷子,拿起绢布擦了擦我的嘴角,冷淡道:「青帝本体,我的神魂。」
「呜呜……」
我流着宽面条眼泪,越发盼着陨落吧赶紧的!
凤翎喂我吃完了花瓣,把我抱到矮台上坐好。
他手指一点,妆台镜架立在眼前。
我拿起梳子,不由分说便在发上硬撸。
适才床上又滚又抓,弄乱了一身毛,连带变成人身也顶着鸡窝头。
一梳子下去,卡在了发结上,死活顺不开。
我向来没耐性,干脆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握着梳子,深吸一口气,要蛮力破开。
还没等我和头发拼个我死它活,手中梳子便被凤翎拿了去。
「梳不开……」我望着凤翎,很是委屈。
凤翎坐在我身后,手指慢慢握着那缕乱发,饶有耐心地轻轻梳散。
我抱膝看向镜子里的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心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凤翎呢。
好到,我甚至觉得,若是他一直亲手喂,我能吃一辈子花瓣!
「嘿……」
我为自己这个想法笑出了声。
「何故发笑?」凤翎问。
我略略转头,见他专注地为我梳头,笑着悄语:「我刚降生时,灵智未开便被帝君抱去了花谷,在那里打滚睡觉追蝴蝶,过了万年才化成人身,我不会束发,帝君便拿根草在我发上绕几圈就算完了。后来因我太过顽皮,头发总是糟乱,帝君竟把我头发剪了个精光,还对我说,这般即好看又方便。此后百多年,我便秃头在花谷疯,直到二姐来看我,见我这幅形态,顿时发了一通火,帝君才向二姐学了束发,可我头发却迟迟长不出来,帝君无法,只好截短了他的发给我……嘶!」
我头上忽然一疼,「怎么了?」
凤翎手里一顿,声音幽冷:「……你如今长发,是青帝给予?」
「怎么可能!」我不计较地轻笑:「我那时才是个万来岁的幼崽,化作女童,个子尚没有你腿长,整日在花谷里撒野,那些本就不是我的头发,早就零零落落掉了个精光,你不知,花谷中有一片桃林,便是我那时掉落帝君发丝所化,桃花终年不谢,且沾染我的灵气,花开洁白,并非藕粉。」
说罢,我微微后靠,头枕着凤翎肩膀,笑眯眯道:「再后来呀,我长大了,学会了自己束发,也会为帝君束发……如今想想,那已是万万年前的事了。」
我话音一落,人便被凤翎推出怀中,紧接着,手里多了一把梳子。
凤翎淡淡道:「你也该与我束发。」
我无语地看着他已经打理整齐的头发:「你这不是束好了么?」
凤翎一言不发,拆了脑后丝带与侧颅发饰,瀑布似的黑发垂落身前。
我望着他冷淡的脸,摇摇头,认命地爬到他身后,握起了一缕长发。
凤翎极美。
不止是脸,从头发丝到脚趾尖,浑身上下,无一不美。
这我早知道,可当我握住他头发时,仍是不免心里一动。
凤翎的头发,比玄女织就的丝锻还顺还滑。
我轻轻握住,用梳子梳开。
他头发很长,比寻常男子还要长,散开后凤凰花的香气馥雅不散。
我想起刚刚吃的花瓣,也是这样的香。
花瓣的味道怎么样,我已知道了,那比花瓣还香的凤翎,是什么味道呢……
我梳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心像荡在秋千上一般,忽高忽低,没了章法。
凤凰花的香气蛊惑我心,不知不觉,我竟撩起他丝缕发丝,在唇畔轻轻一触。
下一瞬,天旋地转。
我被凤翎拉进怀里,坐在他腿上,手中还抓着他的发丝。
柔韧的发丝在我手指间滑落。
凤翎望着我,我亦看向他。
四目相接,若有似无的情愫在我与他之间牵牵绊绊。
凤翎轻捏着我的下巴,眼睫微垂,薄唇似乎略微抿了一下,但转而,便俯身下来。
叮——
一声穿耳清鸣将我从如纱如梦的旖旎中唤醒。
我一把推开凤翎,急急地问:「什么声音?」
凤翎没能亲到我,脸色顿时沉冷,「九辰仙钟。」
那不是天帝召唤神仙的法器么?
我惊诧:「他是在唤我们?」
「无妨,」凤翎道:「我去即可。」
我心慌意乱,连忙拿起不知何时掉下的梳子,迅速打理好凤翎的头发。
将丝带在他脑后绑好,拿起发饰要给他戴。
凤翎拦住我,接过发饰,戴在我了头上。
「这是你的。」我脱口而出。
凤翎不紧不慢地调整了一下发饰位置,站起身稍稍理好衣裳,临走前,给了我一个小香囊。
我嗅了嗅,有花香。
凤翎道:「香囊里是摘好的花瓣,饿了自己吃。」
我:「……」
趁你不注意,一定扔远远!
把凤翎送出清梧宫,我还没想好接下来是睡懒觉还是睡懒觉,一只朱红灵蝶便飞到眼前。
清梧宫中有血阵,这灵蝶能飞进来,驱使灵蝶的人必得凤翎信任。
我伸出手,灵蝶停在我指尖,扇了扇翅膀。
【蟠桃园,九州春色——你二姐】
我挥挥手,散了朱字,心想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
我驾云去了蟠桃园。
此处是天界灵气最旺盛之地,处处桃花香,比之花谷也不差多少。
「月棠!」
我听见丹惜的声音,绕过几棵桃树,瞧见玉桌后的我二姐。
她身边几大坛酒,桌上猪鸭鱼肉——唯独没有鸡。
我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便坐了下来。
鸿门宴虽险,我也得吃饱了再死!
丹惜拧了只鸭腿在我碗里。
我抄起鸭腿啃得带劲儿。
丹惜又给我倒酒。
姐妹好啊,五魁首啊!
我话没一句,先给肚子垫垫底。
丹惜望着我啃鸭喝酒,忽然道:「月棠,你胃口这样好,莫不是怀了?」
「咳咳!」
我被一口酒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心些,」丹惜轻拍我的背,感慨:「当初我怀凤翎便胃口大开,不想你与我竟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
我一边咳嗽一边喊:「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
丹惜错愕:「凤翎印记浮现之人不是你?」
「是、是我,」我抹掉唇边酒渍,不敢抬头:「此事,凤翎并非自愿,是我……千错万错皆是我的错,凤翎便是男身,也不该受此屈辱。我本当自请责罚,只是出了种种意外,拖延至今,大错业已铸成,便要我立时魂飞魄散,我也绝无异议。」
丹惜顿了顿,见我如此语气,忽然问道:「你如何知他不自愿?」
我忏悔道:「我与他毫无感情,他如何自愿?」
「那你怕是还不太了解他,」丹惜笑吟吟道:「我这儿子,天性凉淡,万事万物于他而言,如同过往云烟,生来数万年,眼中空无一物,心里无牵无挂,若非心甘情愿,断不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自己的姐妹谈论自己与她儿子酱酱酿酿的事。
一时间,酒意上头,脸红耳赤。
「月棠你行不行呀!」丹惜重重锤了我肩膀,大喇喇地笑起来:「做都做了,只说说便这样害羞,那回头你与凤翎合籍成亲可怎么办?」
我呆愣:「什么合籍成亲?」
丹惜瞪圆了眼,顿时怒道:「你想吃干抹净不认账?」
「……哈?」
丹惜手中大海碗重重放下,指着我道:「凤翎年少单纯,你身为长辈怎可这般待他?可怜我儿貌美倾城,九天十地头一名,竟被你抛弃至此!世道炎凉,天理何在!」
「……诶?」
丹惜一手捂脸,悲愤交加:「你若不想嫁他,何苦这样害他?如今天界都在非议,背后说我儿不知检点,以后要他如何做仙,倒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我默默无言,心想万年不见,二姐着实演技见长。
我叹了口气,道:「我是凤翎的长辈……」
「长辈算个屁!」丹惜抹了一把脸,怒道:「老娘生的儿子娶老娘的义妹,那是亲上加亲!」
「可凤翎是天帝之子,」我望向丹惜:「我若嫁他,恐有非议。」
丹惜怒气冲冲:「他是我儿子,我生的蛋,我养的崽,年幼时他该听我的,如今他长大了,终身大事便要他自己决定,若是连娶谁都要看别人脸色,那还当个屁的天帝之子!」
说罢,丹惜看向我:「无需管别人,只问自己,想不想嫁凤翎,与他一起,不离不弃。」
我磋磨着盛酒的大海碗,低着头看碗里胭脂红烈酒。
这酒,名为九州春色。
是我最喜欢喝的酒,也是丹惜亲手酿造,只给亲近之人喝。
「月棠!」丹惜急脾气,压着我手腕,质问:「你究竟愿不愿意?」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丹惜,「你可知,我为何与凤翎做了那样的事?」
「……为何?」
「你知我神魂被弱水侵蚀,可你却不知,凤翎是唯一能救我的人,」我闭了闭眼,艰难道:「他将我从沉睡中唤醒,那时我神志不清,受寒毒驱使,本能纠缠他……他乃是天地火灵,以他为鼎炉,才有我活下的希望,可这一途,便要损耗他的根本,我如何能害他……」
丹惜错了错眸色。
我淡淡道:「我不能嫁凤翎,更不能再做那样的事,此举与情爱无关,他是你的儿子,亦是我的亲人。天道孕化,火与真灵,自四方帝君降生后,这万万年来也是头一个,他有明日,更有明日的明日,仙途坦荡,当如他本体一般耀目似焰。至于我……我原应陨落,不该抱有幻念,更不该异想天开要嫁凤翎……我如今能活着,全靠他的神魂支撑,他为我已冒了极大风险,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这些话,你同凤翎说过么?」丹惜问。
我摇摇头:「我便是不说,以他聪慧也该懂。」
「懂?」丹惜又怒起来:「懂个屁!」
我抬头看她,只见她磨着牙道:「老娘看了几万年的人间话本!但凡此类,便是一口一个『我不说他也懂』,之后又是无边无际的误解,再然后勾勾缠缠的分和,最后全看那三流持笔人心情如何,心情若好,便在一处,心情不好,拆起良缘毫不手软!老娘看腻了,也烦透了!月棠我且明告诉你,要不要娶你,愿不愿做你鼎炉,都是凤翎的事,他自有选择,你少在这哀风伤月!有空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如何报答凤翎,凡人说得好,知恩图报,以身相许,凤翎敢在九辰宫露出印记,便是已想好了与你的将来,反倒是你,这般墨迹,顾前顾后,实在令人火大!你睡都敢睡,如今还怕个屁!」
我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丹惜抄起海碗,大声道:「今日这话我撂在这了,凤翎若敢对你始乱终弃,老娘便拔了他的毛!你若敢对凤翎始乱终弃,老娘一样揍你满地爬!」
说罢,不由分说将海碗塞进我手里:「来!干了这碗酒,以后天界咱姐妹……婆媳横着走!」
「不是二姐你听我……咕嘟——!」
「来!再干一碗酒!」
「二姐我真……咕嘟——!」
「来!继续干一碗!」
「二……咕嘟——!」
-
我和丹惜勾肩搭背,一步三晃地去了天狱。
门口守卫吓傻了眼,十分不明白,天后纡尊降贵来做什么。
我们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单纯怀念过往。
丹惜指着其中一间:「当年便是这里……」
「唔,」我努力辨识:「嗯!对!就是这里!我们两个被关在这里,凤翎也在这里出生……那天好像还下了红雨,呼啦啦的……」
「什么红雨,」丹惜打嗝:「分明是花瓣雨!我还以为要生个女儿,没想到却生了个鸡崽儿!呜呜……我想要女儿……」
丹惜抱着我,悔恨给凤翎生错性别。
我只能憨憨地安慰她:「凤翎长得比女孩好看。」
「那也不是女儿啊!」丹惜哭喊:「他就是个带把的,他不是女儿……嗝!」
「不不不,你可以当他不带把。」
「他真的不带把?」
「大概可能……」我脑子不太清醒。
「他带不带把,你还不知道?」丹惜大吼:「你分明上都上过了——」
「我是被压在下面那个!」我也吼过去。
「……哦,」丹惜顿了顿:「我儿子真棒。」
我和丹惜在天狱里追忆完过往,又摇摇晃晃去了兜率宫。
「天后,月棠,你们怎么来了?」
老君又吃错了仙丹,个子比门口童子还矮两寸,一身道袍拖着地,大脑袋小身子,眼睛眨巴眨巴忒萌人。
「老君~」我笑眯眯地把他举起来,转了个飞飞:「我来看你啦~」
萌萌老君大叫:「快放下老夫!」
快。
放下。
我稍稍迟钝,直接松手:「哦。」
咚。
萌萌老君坐了个屁股蹲。
心意相通我嫁你娶
「月棠,」丹惜抱着好几个葫芦,迷迷瞪瞪问我,「你要这个金葫芦,还是要这个银葫芦,还是要这个铜葫芦,还是要这个木葫芦?」
「别乱拿!」萌萌老君蹦起来,抓着丹惜的裙子往上跳:「那是隐性埋名丹!吃了由阴转阳,由阳转阴,女变男,男变女!」
「男变女,」丹惜顿时乐了:「我要女儿!」
「对哦,」我重重点头:「给凤翎吃,吃了就变侄女。」
「别闹!」萌萌老君崩溃。
我和丹惜一人抓了一把隐性埋名丹,打算在凤翎身上试一试。
老君的丹房什么好东西都有,我和丹惜毫不客气打劫一番,萌萌老君嘤嘤嘤直跳脚。
我鼻子灵,居然闻到了凤凰花香。
顺着香味,便看见放在琉璃盒中的几朵凤凰花。
「这个真不行!」萌萌老君抱住琉璃盒,「这是老夫好不容易求来的!」
我哼哼:「什么好东西……还用去求……」
萌萌老君朝我喊:「你个小猫见识少老夫不与你计较,昆仑之阳生有凤凰神树,两万年前被凤翎移栽回天界,一百年前才开了花,每一朵都含着火灵至精,是真真的天材地宝!」
「哦,」我拿出香囊:「我有好多。」
萌萌老君霎时两眼放光,「能给老夫几朵么?」
我大方地把整个香囊都给了。
萌萌老君再也不计较我与丹惜,他觉得自己回本了。
在兜率宫闹了一通,我和丹惜又打算继续下一家。
可刚出门口,便见一道红影走来。
我醉醺醺地对丹惜说:「你女儿来了……」
「在哪?」丹惜四处张望,瞧见了凤翎,无比失望,「他才不是。」
「他是他是,」我脚下不稳,跌跌撞撞扑向凤翎,手里抓着一把仙丹:「崽崽乖,吃了,吃了便是好侄女。」
凤翎一手搂着我,一手握住我要塞他仙丹的手,转而看向丹惜:「月棠身体孱弱,母后怎可纵她饮酒?」
「她身体孱弱难道不是你的责任?」丹惜手指对不上凤翎,指着兜率宫门口石狮子骂:「她中弱水寒毒,你是天地火灵,就该想办法救她!也不让你缺胳膊少腿,只让你老老实实躺平,有那么难么?就问你有那么难么!」
「母后慎言。」
「慎言个屁!」丹惜大骂:「她呆她傻,你也呆傻?既然动了心,就该好好护着疼着,你若不疼,别人便要替你疼!」
「疼……」我趴在凤翎怀里,真真的天旋地转:「头疼……」
凤翎把我抱了起来,淡淡道:「我动心与否并不重要,她心里始终只有青帝。」
「放屁!」丹惜暴怒:「她与青帝哪里又是那样的关系!你这崽子吃醋都吃不到正经地方!」
「凤翎……」我抓着他衣襟,「我困了……」
「我带你回去。」凤翎低声对我说完,也不管丹惜如何,转身便走。
这一路上,我半梦半醒,醉得厉害,还企图让凤翎把仙丹吃了。
凤翎果然低了头,我嘻嘻一笑,以为他要吃仙丹,却不想他轻咬在我手腕上。
又疼又酥,又麻又酸。
我手里的仙丹掉了个干净。
凤翎把我抱回清梧宫,将我放在床上。
他要走,却被我拉住衣角。
「凤翎……」我迷茫地看他:「我有话想与你说……你别晃,你看着我,你一直晃我眼晕……」
凤翎不晃了,他坐在床边。
我爬了爬,手臂搭在他腿上,仰头笑眯眯的说:「凤翎你真好。」
凤翎摸了摸我的头发:「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我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又想了想,半天想不起来。
凤翎有耐心,我不说他也不催。
好半天,我才终于想起要和凤翎说什么,「二姐让我和你说,凤翎……凤翎,我在叫你!」
「嗯,我听见了,」凤翎看我:「母后要你与我说什么?」
「她问我要不要嫁给你。」
凤翎抚摸我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轻声道:「你是如何答的?」
「你怎么不摸了?」我眯着眼抱怨。
凤翎一动不动,又问了一遍:「母后问你要不要嫁我,你如何答的?」
「我答不要。」
我说完,便听见凤翎在笑,这笑声极淡,仿佛自嘲。
我睁开眼去看凤翎,却被他轻推着躺好,他拉过被子盖在我身上,淡淡道:「你睡吧,我出去。」
我望着凤翎离开的身影,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掀开被子,我要下床追他,却被丝被绊着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熟悉的脸先着地。
我与这寝宫地砖,大约是有世仇的。
捂着鼻子,超想哭,但比哭更重要的抓鸡。
「凤翎!」我趴在地上,朝已经走到门口的鸡崽子喊:「我话还没说完,你要是不想听……你不想听也得听!我不说,二姐便要揍我,还要揍得我满地爬!」
凤翎停了脚步,转身走回来,见我可怜兮兮的样子,轻出了口气:「母后的话你听了便罢,无需多想。」
「不是多想!」我有些生气,原本就脑袋晕晕,这一摔,把我摔得更是乱成浆糊,「你这破鸡崽儿什么都不懂!老君那话你也听了,为鼎炉者伤及根本,你就不怕被我吸干!动不动十五天,动不动十五天,你受得了,我受不住……我说不要,你还非要,腰断了怎么办,你赔我腰,赔我腰!……你这破崽,总是这样……二姐问我要不要嫁你,哪个不想嫁你了,若不是怕害了你,我早就愿意了!我不想连累你,不想毁你根基,断你修为,你那么好——那么好——若是真被我害死,可怎么办……我哪里再去找凤凰,天地之间就你一只了呀!」
我一边吼着,一边胡乱摆弄手脚要爬起来。
身上忽地一轻,我又被凤翎抱在怀里。
我枕着他肩膀,奇怪地问:「……你耳朵怎么红了?」
凤翎不说话,只是把我重新放在床上,薄唇略略抿了一下,「若只是因为此事,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自有节制……」
说罢,凤翎正色看我:「除去这些,我只问你,你真愿嫁我?」
「我要想一想……想一想,」我晃了晃脑袋,想从浆糊里找出一丝清明来,却只是胡言乱语:「……你笑一笑,你笑笑。」
凤翎动了动唇角。
我痴痴看着他的脸:「你好好看哦。」
我又笑眯眯起来:「凤翎,你好看!你最好看~!」
凤翎握着我的手,低头看我:「月棠,你眼中见我,心中又在见谁?」
我心中所见,便是眼前之人。
是受寒毒侵蚀,一梦万年所见之人。
是锁灵宫中,能护我周全之人。
是冥界花海,为我一怒降下业火之人。
是九天十地,最美最烈的真灵火凤。
我笑起来,猛地抬起头,在他脸颊大大亲了一口,「凤翎,我心悦你哦。」
撩完就跑,真心渣。
但我不渣,我没跑。
我只是亲完凤翎,用尽清明。
脑袋一歪,扬着大大笑脸,睡着罢了。
梦里繁花似锦,处处都是凤翎的味道。
这样的梦做多久我都高兴~
-
梦虽然好,但我醒来时却不怎么好。
头疼欲裂。
我难受着吭叽,想去拉被子,却冷不丁抱住了一具温热的身躯。
我吓了一跳,连忙抬头。
我那绝美倾城的大侄子正单手撑着侧颅,另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声音是睡醒后的低哑:「饮酒过甚,可有哪里不舒服?」
我呆愣愣,目光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脸上往下挪。
他寝衣略微松散,脖颈锁骨露的分明……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身为一只神观端正的好虎,我必须控制我自己!
「月棠?」没得到我的回应,凤翎又叫我。
别叫了别叫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猫,你再叫,小心我办了你!
凤翎见我视线在他身上游走,竟又压低了几分声线:「月棠,你在看哪里?」
都说别叫了!
我咬着牙,努力克制自己要犯罪的手爪爪。
凤翎搂着我腰的手忽地发力,我整个人不由自主扑到他身上。
手正正抵在他前胸,掌心下的肌理柔韧温暖,我顿觉酥麻难耐。
凤翎眼中有些笑意:「昨晚的事,可还记得?」
「不不不,」我结巴:「不敢忘……我一会就去兜率宫赔礼道歉,再不给你闯祸了。」
凤翎勾了勾嘴角:「只记得兜率宫,不记得其他?」
我回想了一下,脑中空空荡荡。
喝太多,断片了。
见我表情凝固,凤翎好心提示:「昨晚你说了心悦我。」
「!」
我瞪大眼,整个人如遭雷劈。
凤翎望向我:「我从不喝酒,但我知晓有酒后吐真言一说,也有醉酒胡言一说,你口中心悦我,是真言还是胡言?」
我心里咚咚直跳。
凤翎问我,若要下台,自然应说是胡言,要他别再认真,匆匆交代,大家面上都好过。
可我与凤翎目光交汇,把他眼中所有,看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只高高在上的凤凰,本该无上矜贵,却全不在意,他眼中只有我,只在等我回应。
我呆我傻我愚我笨,我或许样样都不好,但我不想再做糊涂事。
凤翎对我这样好,天打雷劈的才会伤他害他!
下意识地攥了攥他胸前衣襟,我心跳得厉害,脸上又是热又是急。
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我脑袋嗡嗡直响,只知道——此时此刻,该说实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思绪剔除干净。
望向凤翎的眼眸,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对凤翎说:「我心悦你。是真话,是实话,是心里话!是发自肺腑,绝无虚假,不曾骗你!我确实心悦你,见你我便高兴,不见你我心中彷徨!我、我想要你笑,我想要你一直看着我……我——我想一直一直与你在一起!」
我每说一点,凤翎眼中的笑意就多了一分。
待我尽数说完,凤翎翻身将我压在床上,他俯身看我,笑容犹如春山暖阳,百花盛开。
我怔怔地想,果然,他笑起来才是真绝色。
以后要让他经常笑,一直笑才好。
凤翎轻声道:「你对我说了这些,以后便不能再对别人说,更不能随意答应跟了别人走。」
我不服:「我几时随意跟了别人走?」
「大冥王昭幽,」凤翎不冷不热:「你那时说愿意留下陪他。」
我心虚:「……说过么,我忘了。」
凤翎眯了眯眸。
我连忙举手发誓:「我以后绝不再这样做!」
「你且记得,你不是虎也不是猫,你是神也是人,不该把自己当做小宠小物,旁人要你你便毫不迟疑答应,」凤翎沉声道:「以往如何,我不追究,但从今而后,你是我的。」
「那……」我眼巴巴望他:「你也是我的?」
「自然。」
「真的?」
「真的。」
「我一个人的?」
「是。」
「太好了!」我搂着他,笑出小白牙:「你既是我的,便化出真身,让我揉揉毛嘛!」
我肖想凤翎的屁股已经很久了。
我不渣,但凤翎渣。
前一刻还说是我的,下一刻便起身道:「时辰不早,该梳洗了。」
我想抓起枕头砸他脸。
凤翎与我算是心意相通,我在床上滚了几滚,想着这九天十地最美最好的凤凰是我的了。
就……
就——
~很!~开!~心!
我蜷缩在被子里,笑的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我的开心一直维持到凤翎端着一盘花瓣走进来。
我:「……」
不,也许,大概,我想再好好考虑一下和凤翎的关系。
我蒙着被子往床里爬。
凤翎隔着被子抓着我脚踝,「你乖一点,莫要……」
「我不吃花瓣!」
我叫着蹬腿,「你放开我呜……」
凤翎对我相当残忍,不但把我扯回来,还连同被子一起抱在他腿上,又将我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不想吃花想吃什么?酒肉么?我与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越是不让你吃,你偏要吃,喝的酩酊大醉,吃的满身浊气。」
「可我就是爱吃肉喝酒呀!」我气鼓鼓,「你去问问,哪家的老虎是吃素的?」
「我家的就是。」
我:「……你家的那是被迫如此!」
「所以呢?」凤翎勾唇。
「所以你不能这样!」我谆谆善诱:「我虽是神仙,可也是圣兽,你要凭我本能喜好才对,强行扭曲怕要适得其反!」
「你还想反?」凤翎戳了戳我脑门:「收收心思,乖顺一些,凤凰花对抵御弱水寒毒应是有效。」
凤翎一门心思逼我吃花。
他一筷子一筷子将花瓣喂我,不顾我泫然欲泣泪眼蒙蒙。
吃完了花,他照例给我束发。
我忽然想起:「昨日天帝唤你我何事?」
「无事。」凤翎在我脑后绑了与他一样的丝带。
「无事才怪,」我哼了哼:「他召见无非两件事,一是帝君本体丢失,二是我你之事……无论哪一件,都是冲着我来。」
凤翎淡淡一笑。
我在镜子里又见他笑,顿时心花怒放。
凤翎道:「以前竟不知,你是这样聪明的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凤翎缓缓说:「那日菲箬重伤空桑,只说丢失禁器,却不挑明丢失的乃是青帝本体,你道这是为何?」
虽被凤翎夸了聪明,但其实我脑子确实转得不快,想不通便摇头。
「别乱动,」凤翎在我头上点缀发饰:「她不说,是怕你向父帝兴师问罪。」
「我为何要向天帝兴师问罪?」
「青帝本体数万年来一直封存在锁灵宫,由天界看管,如今被盗,你身为青帝辅神,自然要天界给个说法。」
「我都不曾想过……」
「你不曾想,是因盗取本体的便是你自己,若不是你,而是魔族入侵呢?」
我想了想,顺从心意道:「若真是魔族盗走了帝君本体,我一不会放过魔族,二便要玄昊给个交代!」
「这便对了,」凤翎道:「菲箬也知这些,便瞒下此事,但父帝昨日召见,只问了我一句。」
「哪一句?」
「青帝本体,可在你手中?」
我顿住,「他——」
「父帝这一问,是猜测也是试探。」
「你怎么答的?」
「我答,在与不在,父帝清楚。」
我忍不住笑:「你就这样直白和你亲爹互相踢球?」
「言简意赅,无需修饰。」凤翎道。
「那之后呢,他说了什么?」我好奇。
「他不曾再说此事,转而问我,印记浮现之人是否是你。」
「你又是怎么答的?」
「我答,是与不是,父帝清楚。」
我在凤翎怀中笑得浑身乱颤,「玄昊与你父子几万年,竟没被你气死也是奇迹了。」
凤翎拥着我,侧头在我耳旁说:「我与父帝虽亲情淡薄,但他终究是我生父,只是……」
「只是什么?」我问,
「只是,你我若要合籍成亲,父帝怕是不会应允。」
我点点头:「他确实不会答应,再怎么说,我也是你长辈……」
「与此无关,」凤翎淡淡道:「他心中所想,远比此事更深几层。」
我把凤翎的话在脑中过了几遍,察觉出不对来:「你似乎意有所指?」
凤翎弯了弯唇角:「那不重要,你只需记住一点,万事压下,皆有我在,你要信我,我便能护你一世。」
「我信你。」我毫不迟疑。
凤翎给我打理完一身,牵着我的手去兜率宫赔礼道歉。
兜率宫门前童子将我与凤翎拦下,说老君得天材地宝,已闭关炼丹。
赔礼道歉之事,只能往后延一延,凤翎便领着我去了月老祠。
「来这做什么?」我望着远远一棵巨大的连理树,树下红光熠熠,悬挂着世间情侣姻缘牌。
凤翎道:「仙侣合籍,总要问清规矩。」
「不是只要在一起就行么?」我问。
「无媒野合,有违纲常。」凤翎淡淡回应。
我脸上有点红,小声嘀咕「……分明合都合完了……」
凤翎握着我的手缩了缩。
我低着头,轻声问:「你不是说天帝并不愿意我们成亲?」
「他或许不愿意,」凤翎语气平静:「但我愿意便够了。」
我抿着嘴偷笑,心想我家凤凰真是一个大孝子。
月老祠中灵气浮动,全因凡间香火鼎盛缘故。
「凤翎殿下,月棠神君!」
拄着拐杖的月老一溜小跑,躬身施礼:「小神有礼。」
我笑眯眯道:「上次章华岛你走得急,我都没机会与你叙旧。」
提到章华岛,月老的同心结白胡子止不住地抖。
我哥造孽。
「神君客气,」月老迎着我们往里走,问道:「二位仙驾至此,有事吩咐罢?」
凤翎与我坐在连理树下的石桌后,抬眸望向月老:「我欲与月棠合籍成亲。」
「哦,合籍成亲,」月老摸了摸胡子,半晌,忽地瞪大了眼:「殿下与神君——?」
此时才后知后觉,见我与凤翎双手互牵,不住地抖胡子。
「有何不可?」凤翎问。
「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昨日陛下召见小神,要小神为殿下牵姻缘,那姻缘彼岸……并非月棠神君呀。」
凤翎垂下眼眸并没说话。
我却眉心一皱,一巴掌拍在桌上:「不是我是谁?」
「月棠?」凤翎看我一眼。
我气恼恼道:「你是我的凤凰,谁要嫁你便是大仇!」
凤翎勾了勾嘴角:「此事,只是父帝一厢情愿。」
「究竟是谁!」我抓住不放。
月老不敢隐瞒,老老实实交代:「花神菲箬。」
好个新仇旧恨!
我气得要当场表演一个猛虎咆哮,却被凤翎轻轻捏了捏掌心作罢。
凤翎一贯淡然,只对月老道:「此事不提,你只说仙侣如何合籍便可。」
月老连忙作答。
我是要嫁凤翎的,便是气得不轻,也乖乖张着耳朵听。
越听越觉得新奇。
神仙自来少情爱,又有仙凡之别,只能天界内嫁娶。
故而,几万年来,合籍成亲的仙侣少之又少。
「殿下乃是天帝之子,神君又是一方辅神,若要合籍,需得殿下双亲向神君双亲送三礼,神君双亲也向殿下双亲回三礼,礼毕,由陛下派遣祝神,将刻有殿下与神君生辰的姻缘木送往封神台,上呈天道,之后再分送二位,神君持殿下姻缘木,殿下持神君姻缘木,最后选天地吉时,殿下亲赴花谷迎亲,合并姻缘木,同赴天宫举行大礼。」
月老说完,我只觉得相当麻烦。
但凤翎却认真道:「月棠并无双亲。」
「原本青帝可代,现如今涅霆神君亦可。」月老回答。
凤翎又问:「三礼为哪三礼?」
「金一礼、玉二礼、锦三礼。」
「姻缘木何处去寻?」
「小神处便有。」
「既如此,」凤翎道:「劳烦将姻缘木拿来。」
月老一愣:「现在?」
「正是。」凤翎语气不变。
我也看向他:「现在就要么?」
「嗯,」凤翎对我道:「送三礼,回三礼,都需时间,且先将姻缘木送往封神台,后续方能一项一项循序渐进。」
「那我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嫁你?」我直直白白地问。
凤翎容色暖了暖:「很快。」
月老瑟瑟发抖:「可是殿下,没有陛下首肯,小神不敢……」
「有何不敢?」凤翎看他一眼:「我只要姻缘木,其余诸事与你无关,父帝若要降罪,我一人承担。」
「怎是一人,我与你一起承担!」我晃了晃他的手。
凤翎与我盯着月老,月老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拿了姻缘木出来。
只是两块青黄桃木,下面拴着穗子。
我猫爪蠢蠢欲动。
凤翎拿着其中一块姻缘木,略微凝眸,姻缘木上红光流转。
待红光散去,凤翎的名讳与出生时辰都镌刻上去。
我有样学样,将姻缘木做好。
「走罢。」凤翎拿着两块姻缘木,牵着我与月老告辞。
有了姻缘木,便该去封神台。
这封神台是天界三大禁地之二,非天帝祝祷,晋封神位,不得登台。
「上的去么?」我望向九十九天阶之上,被仙雾笼罩的封神台。
封神台下有不少天将把守,四周布满结界,硬闯怕是不行。
「上的去,」凤翎握着我的手,转头望向我:「月棠,这一上去,便不能后悔,你可想清楚了?」
我原本抻着脖子踮着脚看封神台,听见他这话,顿时有些火大。
甩开他的手,我怒气冲冲:「你当我是与你闹着玩的?要我信你,那你倒是也信我呀!我活了这么久,什么出格的事都做过,有后悔的也有不悔的,只要你不负我,我便嫁定你了,此事发自我真心,绝不后悔!」
凤翎眼中清明温柔,他对我笑了笑,「既如此,那便上去了。」
话音落下,将我抱起,纵身而跃。
啾——
我只听一声清越凤鸣。
漫天红霞,花雨飞落。
巨大的火凤凰冲天而起,仙风流云猎猎作响。
我坐在凤翎背上,手摸着他的翎羽,美滋滋地想,果真好摸得紧。
凤翎化出原身,驱使神力,九天十地再瞒不住任何人。
火凤凰绕封神台围转,我站起身,双手结印要破结界。
天际数道流光飞来。
看热闹的神仙不嫌事儿大,随便拈块云,也不管遮不遮得住自己,都望向我与凤翎。
诚如凤翎所说,上来便不能后悔了。
这般多的神仙见证,谁后悔谁是小狗!
封神台周遭阵法复杂,我化出阵盘,想着一时间怕不好破阵。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乍现。
滚滚白云上,金灿灿,笑眯眯的凤翎他亲爹,挡在了我们面前。
「月棠,凤翎,」玄昊温和地问:「封神台乃禁地,你们怎能这般胡闹?」
「不算胡闹,」我答:「按流程办事罢了。」
「何事不能商量着办,非要闹出这样阵仗来?」玄昊好声好气道:「你们与朕先回九辰宫,若有正事,朕自会为你们做主。」
「这是我与凤翎两人之事,无需天帝做主。」我不卑不亢。
「月棠,」玄昊轻声道:「你早年便顽皮不服管束,也闯出过天大的祸事来,怎么闭关万年还这样性急,凤翎是朕独子,他的事自然有朕做主。」
「说得也对,那你做主罢,」我正儿八经道:「我要嫁给凤翎,与他仙侣合籍!」
玄昊笑了:「朕当什么事,原来只是你与凤翎婚事。」
「你不同意?」我问。
玄昊莫名:「朕何时说不同意了?」
「那你是同意?」我又问。
玄昊温笑:「此事也不能说同意。」
「哦。」我又召出阵盘低头看,仔细想想该如何破阵。
玄昊摇摇头,对凤翎道:「月棠稚子心性,你也与她一般么?」
我脚下一轻,凤翎变作了人身。
「父帝,」凤翎对玄昊施礼:「我与月棠已有终身之约,此番便是依照流程,上呈天道。」
「凤翎,」玄昊和蔼地望向他:「你与月棠婚事不可这样鲁莽。」
「我不觉鲁莽,此事母后也知晓,且母后极力赞同。」凤翎不紧不慢抬出丹惜。
「你母后赞同你们成婚,并不赞同你这样草率,」玄昊慢条斯理道:「你身为天帝之子,又是天道所化,婚配何其重要,且月棠也是一方辅神,地位尊崇,你二人合籍乃是九天十地头一等大事,理应隆重一些才对。」
说罢,玄昊又望向我:「月棠,你是凤翎长辈,不该这样糊涂,凤翎年少轻狂,你总要有所城府,何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月棠?」凤翎似有不安。
我对凤翎笑了一下,转头对玄昊道:「万年不见,天帝还是这般好口才,只是我有一点不明。你对凤翎说我稚子心性,又对我说凤翎年少轻狂,你要凤翎成熟稳重,又要我有所城府,那你到底是觉得凤翎能辖制我,还是我能管得了凤翎?我虽不聪明,但你这话分明自相矛盾,怎么说之前也不斟酌斟酌用词遣句,到底是天帝之尊,一言九鼎呢,不该这样张口就来。」
凤翎勾了勾唇。
我又道:「凤翎是天帝之子不错,我是一方辅神也不错,但这身份之外,凤翎只是凤翎,我也只是我,我们若想大操大办自然使得,若不想大操大办也不触犯天条罢?既是不犯天规,那就该由我与凤翎决定,现如今,我们不想隆重,只想告慰天道,早成夫妻。若我没记错,当年天帝陛下与天后朱雀合籍,也不见闹得九天十地尽人皆知,怎么如今倒要管束凤翎与我来了?」
凤凰真身惊艳三界
我这话说得相当有底气。
因我知道,朱雀与玄昊实属先生蛋后合籍。
朱雀生凤翎时,我甚至不知凤翎生父是谁。
我与凤翎再如何出格,至少没弄出蛋来。
果不其然,我话说出去,玄昊脸上的笑容明显少了一些。
自玄昊现身,看似温和劝告,实则用心明显,便是不愿意我与凤翎成亲。
我心中清楚,万年前那一笔旧账始终没算清,玄昊不悦我也属正常。
本来他不待见我,我更讨厌他。
若非青帝本体,我才不愿到他的地界上。
若非心悦凤翎,我更懒得与他辩解这么多。
我呆我笨是真,但我又不傻!
该出手时就出手,该怼回去时也无需多虑。
我话说完,凤翎上前一步,对玄昊行了大礼:「事已至此,请父帝成全。」
我看了看凤翎,终究是心疼自家凤凰,便也行礼道:「请天帝成全。」
玄昊望着我与凤翎,良久不曾说话。
周遭仙气滚滚,怕是半个仙界的大神小仙都到场了。
「凤翎,」玄昊缓缓道:「你今日行径,他日莫要后悔。」
凤翎道:「无怨无悔。」
「好,既是无悔,随你去罢!」玄昊拂袖,化作金光,消失于天际。
同时,封神台上结界开启,任我与凤翎畅通无阻。
凤翎握着我手,降下云端,自玉阶而上。
我小声问他:「你爹被我气走了。」
凤翎浅笑:「是被我们气走了。」
我见他笑,也忍不住笑:「玄昊是你生身之父,天道是孕育你神魂之父,若我们把姻缘木放上去,天道也不许我们成亲可如何是好?」
凤翎对我道:「这是你我之事,与旁人无关。」
我晃了晃交握的手:「就算得到了天道认可,也还要送三礼还三礼,还得迎亲成亲,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心系之人,结亲之约,未婚之妻。」凤翎答我。
我又想当老鼠了,躲在角落里,团成一团,像偷到灯油那样的笑。
我跟着凤翎往上走,喋喋不休地问:「凤翎,你以后会不会对我好?」
「自然会。」
「一直会么?」
「一直会。」
「给我梳发?」
「嗯。」
「抱我顺毛?」
「嗯。」
「我若是闯祸,你帮我善后?」
「嗯。」
「我可不可以不吃花瓣了?」
「不可。」
「……那你对我还不够好。」
「月棠。」
「嗯?」
「会对你好的,」凤翎轻声说:「一直一直对你好。」
我抿着唇悄悄笑。
九十九天阶转眼即到。
封神台上,白玉天柱直通苍穹,香炉之中余烟袅袅。
我与凤翎跪在香炉前。
凤翎将姻缘木掷到半空,望向虚空之顶,朗声道:「儿臣凤翎,愿与月棠结为仙侣,九天十地皆是见证,天道在上,望祈应允。」
我也大声说道:「小神月棠,愿与凤翎结为仙侣,除非生死,不离不弃,天道在上,望祈应允。」
我与凤翎三拜天道,抬头时,半空中姻缘木纹丝不动。
我有些慌。
我敢与玄昊叫嚣,可我又该怎么与天道叫嚣?
凤翎望着姻缘木,一动不动。
我攥了攥手,慌慌张张地喊:「我对凤翎是真心的,以后会多听他的话,会好好待他!」
依旧毫无反应。
我心里慌乱起来,「……我努力多活些时日,不乱闯祸,不吃肉喝酒,每日乖乖吃花瓣——」
我话音未落,只见七彩华光自天柱而下。
我与凤翎的姻缘木被华光笼罩,四周瑞气升腾,仙乐隐隐不散。
等华光散去,凤翎将姻缘木收回。
原本青黄木牌上,除我与凤翎名讳生辰外,又多了繁复的图腾印记。
凤翎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却欲哭无泪,适才那话是我随便说说的,别当真啊!
我含着一眼泡的泪,被凤翎拉起来,他把刻着他名讳生辰的姻缘木给了我,又把我的姻缘木收起。
天道已然应允,我与凤翎的婚事便是板上钉钉,谁也撬不动。
刚下封神台,我们便被数不清的神仙团团围住。
恭贺、恭喜等词要把我耳朵磨出茧子。
凤翎素来不爱热闹,今日倒是破例,一一答谢,可见心情极好。
好不容易回了清梧宫,我刚进大门便被等候多时的丹惜一把擒住。
「快快快,姻缘木拿来我看看。」丹惜急不可耐。
我大大方方把姻缘木给了丹惜。
丹惜拿着木牌欢天喜地,又扯着我问:「你们几时成亲?可要什么聘礼?我需得准备什么?在哪里拜堂?在哪里圆房……哦对,你们已经圆过了,那你几时给凤翎生蛋?生几个?要女娃还是女娃?我帮你带娃可好?」
我被问得糊里糊涂。
凤翎从丹惜手中把我解救出来,又拿走了姻缘木还给我,淡淡道:「一应礼节我询问清楚,母后无需做准备,一切从简便好。」
「怎能从简!」丹惜果然如玄昊所说,怒气腾腾道:「你是不要面子了,月棠呢?她可是一方辅神,当年被打掉半数修为驱逐回花谷,那是何等的屈辱,如今要嫁你了,你若不给她挣脸,便要她沦为天界笑柄不成?!」
我道:「二姐,我不在意这些,别人如何讲我与我何干。」
「怎么没干系!自神魔大战后,四方帝君尽数折损,我等辅神也七零八落,你虽有高位却无权柄。以往你重伤不治,我不说什么,可如今你与凤翎将成夫妻,有他助你,驱散弱水寒毒不过早晚问题,你就不想重掌东方帝君之权?此番你嫁凤翎,正是重归神位的好时机,非但要嫁,还要风光大嫁!」
「可……」
「还有,别叫二姐,叫母后。」
我:「……」
空桑空桑空桑,快教我原地吐血啊!
「母后言之有理。」凤翎似乎被说服了。
我扯了扯凤翎衣袖,小声问他:「你不听你亲爹的,怎么又听你亲娘的?」
「我也可以听你的,」凤翎望向我:「但此事,你需得听我的。」
我有点懵,所以到底谁听谁的?
「你还算明理,」丹惜直接将我无视,对凤翎道:「青帝陨落,我又是你母后,月棠亲族便让你舅舅来担罢。」
「是,我当亲赴章华岛与舅舅说明。」凤翎点头。
丹惜问:「聘礼上有什么讲究?」
「金礼一,玉礼二,锦礼三。」凤翎回应。
「除却这些,再去你父帝私库自选法器,凑个九九之数,其余聘礼我来筹备,迎亲阵仗由鸾鸟驾车,四十九路上仙与你同赴东海花谷,另外再……」
我站在一旁,耳朵还再听,脑子却空空一片。
丹惜这是把她成婚时该有的阵仗,尽数给我了。
-
丹惜在清梧宫从中午逗留到了晚上,与凤翎不停地商讨婚事。
凤翎话虽不多,但件件都仔细盘算过,反倒是我,一开始还听了听,没听多久就跑远玩耍去了。
凤翎说梧桐林后有凤凰花树,我便去找,想看看每天让我食不下咽的,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穿过梧桐林,远远闻到了花香。
一棵灵气蓬勃的花树立在灵泉之侧,花似火焰,在风中摇曳跳动。
我走到树下,仰头望这一树繁花,在刨了它的树根和烧了它的树干之间,选择接受现实。
我是一只虎,偶尔会变成猫,但无论是虎是猫,往后都得习惯啃花瓣。
不能更惨。
我跳起,坐在树干上,摘了几朵凤凰花在嘴里嚼了嚼。
一言蔽之:难吃!
忧伤,总之就是非常忧伤。
暖暖的灵泉水汽,扑鼻的凤凰花香,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树干着实太窄,我干脆变成小白猫,趴着睡起觉来。
不知睡了多久,只听有人叫我。
我迷糊着睁眼,见凤翎站在树下。
抻了抻懒腰,我亮出小爪尖在树上挠了几下,蹲坐着问:「二姐走了?」
「走了,」他伸出手:「下来。」
我轻轻一跃,空中化作人身,落入凤翎怀中。
凤翎抱着我,低头道:「母后临走前要我叮嘱你三件事。」
「哪三件?」我问。
「第一件,要你听从安排,除非你不想承袭东方帝君之权。」
「我自然是要承袭的!」那本就是属于我的。
「第二件,要你放宽心,一应事宜皆有我与母后,你只需等嫁我便够了。」
「说好了哦,我可什么都不管的!」
「第三件,是要你下次见她,唤她母后。」
「……」
血,你赶快给我吐出来!
我吐不出血,只能胡乱咬唇:「二姐忒欺负人了……我与她同为圣兽,万万年姐妹相称,如今怎叫得出口?」
「果真叫不出口?」凤翎问。
「真的叫不出口。」我埋在他怀里闷声答。
「叫不出,便不叫。」凤翎轻声道。
我倏地抬头:「可以不叫么?」
「随你高兴,」凤翎轻轻扬唇:「要你嫁我,本就屈了你的辈分,若再强行要你叫母后,实在太为难你了。」
我笑起来,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凤翎你真好!」
凤翎看我:「母后还有一句交代,你要听?」
「听呀,二姐还有什么话你就都说了。」
「母后说你我名分已定,只欠成亲大礼,要我谨记为你驱毒。」
我疑惑:「我与二姐说过你分裂神魂给我的事了,她还要你怎样?」
「我的神魂只能阻止蔓延,不能驱散寒毒,若要根治,便要……」凤翎在我耳边徐徐说道:「鼎炉双修。」
我脸刷地红了,从他怀中跳下来,退了好几步,「你别,别吓我。」
「如何是吓你?」凤翎望向我,「夫妻之道,原该如此。」
「那——」我绞着手指:「那也不该是现在,总要等真成了亲才……才……」
凤翎似乎在笑,声音很是愉悦:「无名无份时你敢,如今倒是不敢了。」
「我那时没有理智,全凭本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头低低着,「有你神魂相护,我本就无事,你不要听二姐的话。」
「现在可以不听,」凤翎拉着我的手,将我拽到他怀中,「成亲之后,便不得不听。」
我脸上滚烫,捂着他的嘴:「你这破鸡崽儿,以往话那么少,如今怎么净说些不知羞的荤话!」
他握着我的手,唇瓣轻触我的指尖,「以往你是我长辈,如今你是我妻子。」
听他这话,我忍不住翘起嘴角。
-
我本以为与凤翎联手气走了玄昊,玄昊必有后招,不想竟毫无风波。
这倒让我忐忑不安起来。
养了几万年的大白菜被我拱了,玄昊居然坐得住。
我想问凤翎,又顾忌着玄昊再怎么样也是凤翎亲爹,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话,还是不说了。
这日一大早,凤翎喂我苦大仇深地吃花瓣,对我道:「我今日要去章华岛,你可要同我一起?」
「要去要去!」我连忙点头:「我正想见见空桑,看他是否化龙。」
硬是把最后几片花瓣塞进我嘴里,见我哭哭唧唧咽下去后,凤翎才心满意足,领着我去了章华岛。
我大哥似有感应,早早便在洞府门前等我们。
「舅舅。」凤翎施礼。
「大哥!」我蹦跳过去,笑眯眯道:「空桑可好?我来看他,他在哪!」
「你给我老实点,」涅霆瞪我:「都要嫁人了,还这般没个正型。空桑在闭关,你莫要扰他。」
说罢,和颜悦色地对凤翎笑:「你母后已用迅蝶与我说明,月棠这里我来做主。」
「多谢舅舅。」凤翎再施礼。
涅霆和凤翎坐下议事,我闲得两眼望天。
「月棠,」涅霆蹙眉:「这是你终身大事,你好歹也听听。」
「这是我终身大事,也是凤翎终身大事,他听就行,」我戳戳凤翎:「是吧是吧?」
「是,」凤翎面不改色:「月棠不爱费心,我一力承当便可。」
「你呀!」涅霆恨铁不成钢:「这样纵着她,她越发没规矩了。」
「你和我讲规矩?」我笑喷:「那万万年里,三天两头和白帝闹打架翻脸,便是你的规矩?」
「……你怎能和我比,」涅霆嘴硬:「我与伏翊向来如此相处。」
「那我和凤翎也是向来如此相处啊。」我嚷嚷。
涅霆被我嚷的直瞪眼:「伏翊是我的帝君!」
「凤翎还是我的仙侣呢!」我接口。
涅霆白我一眼:「仙侣仙侣,九天十地都知道他是你的仙侣,可以了罢!」
我笑嘻嘻回应:「可以可以,九天十地也都知道白帝是你的帝君,行了么?」
「哼……」涅霆勉强认同了与我互捧。
凤翎道:「母后已命神官推算吉日,舅舅若有要求尽管提。」
「我能有什么要求?」涅霆淡淡瞥我一眼:「我虽有三个义妹,但只有她又呆又傻,还是个长不大的心性。谁对她好,她十倍回报,谁对她不好,她也只会明里叫嚣,手段心计分毫不存。若她安分些留在花谷倒也罢了,却偏要嫁你,往后多少艰难险阻尚不可知,只愿你好好待她,护她周全也就够了。」
凤翎站起身,郑重其事对涅霆施礼:「我待月棠,重逾性命。」
「你最好能说到做到,」涅霆不冷不热道:「若不然,我与你母后,断不会放过你。」
「是。」凤翎认真地答应下来。
涅霆在桌上挥挥手,便有了三只玉杯酒壶:「月棠嫁你总归是大喜事,这杯便祝你们一世相欢。」
我一见有酒,心里乐开了花。
接连吃了好几天花瓣,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涅霆这酒有说法,凤翎便是从不喝酒,也与我一起举杯。
我美滋滋地,唇瓣刚触及酒杯,只听「哐啷」一声。
涅霆手中杯子掉在地上,单手按着心口,脸色发白。
「大哥?」
「舅舅?」
涅霆忽地站起身,眼中又惊又慌:「伏翊出事了!」
我不懂涅霆为何这样大反应,迟疑道:「伏翊帝君如今是凡人,生老病死皆有天命……」
「不对,」涅霆捂着心口闭了闭眼:「伏翊坠入轮回深渊时,我将护心麟拔下随他一起去了,护心麟能护住他元神不灭,若非神魂有恙,绝不会让我这样疼。」
我震惊不已。
神龙一族的护心麟,与神魂一般重要。
涅霆拔下护心麟与白帝,如同凤翎将神魂分给我。
一旦白帝陨落,我大哥也活不长了。
「白帝如今转世为何人?」凤翎问。
「我只知道,下一世是小倌,下下世是帝王。」我回忆着,上次月老是这么说的。
「这一世,他位极人臣,是一国之丞,」我大哥艰难道:「如今正该而立之年,岁终七十。」
「既如此,我们下界看一看便知。」我忙说。
「我不能见伏翊,」涅霆攥紧手:「……我与他有约,此后万万年,劫数圆满前,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我讶然:「这是为何?」
凤翎握了握我手,对涅霆道:「舅舅不便见白帝,我与月棠愿下界一行。」
「凤翎,」涅霆抬头,定定看着他:「此去,务必保伏翊无事。」
「舅舅放心,」凤翎道:「定保白帝安然无恙。」
我与凤翎不敢耽搁,自章华岛出,便飞往人间。
云端上,我问凤翎:「大哥连护心麟都给了白帝,为什么以前又总是打架?」
「打架未必感情差,」凤翎淡淡道:「反倒是相敬如宾,时间久了,便情淡如水。」
我似懂非懂:「那我们要不要也经常打架?」
「不必,」凤翎道:「我打不过你。」
「怎会!」我道:「我疏于修炼,虽比你年长许多,法力却远不如你,况且又被打掉半数修为,你与我打架,我必输无疑。」
「是我必输无疑,」凤翎对我浅浅扬唇:「若与你动手,我绝不会赢。」
我不是很懂,凤翎也没再与我解释。
凡间就在脚下,我和凤翎对视一眼,化作一白一红两道灵光。
梁桥下,我轻轻转身,落地变作素衣女子,凤翎则是一袭红衣,眉目如画。
人界繁华,帝都兴旺。
我和凤翎上了梁桥,站在桥上往下看。
水脉通畅,船行不止,沿河商户,鳞次栉比。
凡人常说天界好。
我却觉得天界过于清冷,远不如人界热闹。
望着连绵不断的民居宅院,我问凤翎:「大哥说白帝是丞相,我们要找他,需得去丞相府罢?」
「时候尚早,此时该是早朝,」凤翎道:「想见白帝,便要进宫。」
我点点头,随便找了个路人,问:「请教姑娘,皇宫怎么去?」
被我拦住的是个少女,她见我时原本和善轻笑,又见我身边凤翎,顿时看直了眼,脸颊红似桃花。
「姑娘?」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少女猛地回神,衣袖半掩菱唇,眼睛忍不住去盯凤翎,小声答道:「此路径直到底,右手侧朱雀大街尽头便是。」
「多谢。」我拉着凤翎往前走。
「等等!」少女忽然喊。
我与凤翎转头看她:「姑娘还有事?」
「我……」少女粉颊如花:「我……我……」
少女支吾结巴了半天,终究一跺脚,「公子你真俊!」
说罢,捂着脸跑远了。
我愣愣:「……凤翎,她是在夸你么?」
凤翎不答。
我摇摇头:「人界女子竟这样热情,实属难得。」
凤翎淡声道:「如今正值盛世,民风开放,海纳四方,女子亦可出门,行为举止言语思维,不受拘束罢了。」
「这是好事呀,」我道:「人间太平,生灵享安,便是一等一的好事。」
凤翎道:「若非几万年前,你填堵弱水之眼,如今人界哪有这样景象。」
我摇摇头,道:「我虽在那时挽救人间,但人间盛景与我并无干系,只因凡人或勤劳、或聪颖、或安居乐业、或蒸蒸日上,世世代代才将山河料理妥当,才将王朝推至鼎盛,这一脉泱泱,功在凡人,不在神明。」
凤翎停下脚步。
「怎么?」我侧头看他。
凤翎望着我,眼眸中似有柔光流动。
我顿了顿:「……我说的,不对么?」
凤翎勾了勾嘴角,走上来,与我十指相扣:「你总说我如何好,我却从未对你说过,月棠,你才是真的好。」
我笑了:「我才不好,我又呆又傻又爱闯祸,除了你,再没人觉得我好。」
「我也不愿所有人都知道你好,」凤翎牵着我转到长街上,淡淡道:「只我知道,再好不过。」
我和凤翎就这样说着话,走到了皇宫禁军前。
绕过玉带河,站在宫墙下。
凤翎与我施了隐身法术,神知鬼不觉地进了皇宫。
大政殿里,帝王高高在上,百官阶下持笏。
我仗着隐身,便要大摇大摆走进去,却在门口被一道紫气挡了回来。
「有阵法结界?」我下意识问。
「不是阵法结界,」凤翎道:「人间明君,紫气冲天,便是真神上仙,也不可冲撞。」
「那怎么进去?」我站在门口往里瞧。
凤翎道:「进不去,便不进去。」
「可若不进去,怎么见得到白帝?」我头疼。
凤翎略微扬唇,将我拉到门旁,纵身跃入云端。
只见云端红霞万里,祥瑞冲天,凤鸣清钺,花雨纷纷。
这是天大的吉兆。
走过的凡人,路过的百姓,万万不要错过,少看一眼都是损失!
果不其然,大政殿中的君臣立时走了出来。
我站在门口,一眼便瞧见了皇帝身后那个穿着紫袍的男子。
长眸温润,儒雅沉寂,周身清朗之气,好个一表人才俊美端方。
我唤出阵盘,果不其然,阵盘里灵波跳动。
就是他了!
白帝伏翊。
凤翎在云端留了残影,重回我身边。
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人,「凤翎你说……欸!」
我话没说完,便被凤翎扯回去。
凤翎淡淡道:「我说什么?」
我撇撇嘴:「你说白帝是不是太惨了,堂堂帝君,却被我大哥欺负成了什么样,转世几万年竟连一场情缘都不得善终。」
「也许,他原就不想要情缘。」凤翎说着,双目凝炼,望向白帝。
我见凤翎施展法术,便老实不说话。
片刻后,凤翎目色清明。
「怎么样?」我连忙问。
凤翎道:「此人是白帝转世无疑,他神魂中似有一股神力护持,应是舅舅护心麟,此物犹如屏障护盾,我看不透究竟。」
连凤翎的法力都穿不透,九天十地也就只有圣兽青龙的护心麟了。
云端吉兆渐渐散去,君臣又回到大政殿中。
我与凤翎不好进去,只能等下朝再议。
下了朝,白帝又同皇帝去了书房。
君臣二人,或谈论政务,或批阅奏本,全然一副常态。
我皱皱眉:「白帝行动如常,看不出神魂受损来,凤翎,你觉得呢?」
凤翎道:「神魂乃是神仙命门,神魂受损,轻则如空桑,虽能活命,却要法力尽失,难以维持原身。白帝乃天道孕化,传说生于秋霞霜露时、银杏仙树中,若他神魂受损,断难维系凡人之躯。」
我点点头:「没错,我当初神魂受损,也难维持人形,圣兽真身尚且如此,何况现在白帝是个凡人。」
话虽如此,但我与凤翎都不曾怀疑涅霆感应有误。
蹲守了一天,我算是明白了。
明主皇帝不好做, 勤勉丞相真心忙。
我与凤翎一直等到月上柳梢,白帝才向皇帝告辞离宫。
宽敞的马车里,白帝闭眼端坐,我和凤翎坐在旁边,还是看不出异常。
马车晃晃悠悠进了闹市,白帝忽然睁眼:「诀儿。」
「相爷,」赶马车的少年脆生生问:「有何吩咐?」
「前面点心铺,买半斤桂花糕来。」
「是。」
我听得直咽口水,桂花糕,我也想吃。
白帝拿着桂花糕,再度闭眼小憩。
我盯着他手中桂花糕不放。
「想吃?」凤翎问我。
我点头,猛点头,用尽全力表达想吃的意图。
凤翎摸了摸我头发:「一会买给你吃。」
「嗯嗯嗯!」我两眼星星闪。
到了丞相府,白帝拎着桂花糕下了车,我与凤翎也一道下来。
府门打开,白帝刚进门,只听一声软糯童语:「爹爹!」
穿着锦衣的小娃娃飞扑进白帝怀中。
我吓得整个虎都不对了:「……怎么白帝竟有了孩子?!」
脱口而出后,我下意识看向西方。
大哥……
大哥你还好么?
顶得住么?
白帝转世秋风将至
「苍儿,」白帝单手抱着小娃娃,把桂花糕递了过去:「爹爹给你买了糖糕。」
「糕糕!」小娃娃胖嘟嘟的手合抱着桂花糕,笑得圆眸弯弯。
「相公,」一道温婉嗓音传来,梳着妇人发髻的明丽女子缓步走来,「公事这样辛苦,怎还抱着苍儿,苍儿,还不快下来,爹爹很劳累了。」
「不嘛,」叫苍儿的小娃娃搂着白帝脖颈:「要爹爹!」
「无妨,」白帝含笑道:「苍儿还小,该宠惯些。」
「你总是这样说,苍儿才这般没规没矩……饿了吧?苍儿给我,你去换身衣裳,好用晚膳……」
我眼睁睁看着白帝和他夫人还有他儿子,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庭院深处。
「凤翎……」我哑声呐呐:「月老的胡子,怕是保不住了……」
很可能,极可能,被我大哥一根根全拔光。
凤翎问:「此事,可要告知舅舅?」
我挠了挠额角,很是头疼。
告诉大哥,大哥怕不是要气吐血。
不告诉大哥,这事似乎也不该瞒。
我忖思:「还是说罢,大哥连护心麟都拔了,只为保白帝安然,想来作为辅神对帝君是忠心不二,不会真要白帝情缘尽断,再者说,白帝是以凡人之躯成家生子,与神格无碍,左右这一世过去便过去了,又并非要迎娶帝妃。」
凤翎听了我的话,以法力凝了一只嫣红迅蝶,放它飞去章华岛。
迅蝶一飞,我预感风雨将至。
白帝与妻子吃饭聊天逗娃娃,看上去感情甚笃。
没多久,苍儿便打起了哈欠,揉着眼睛要睡觉,白帝抱着孩子回了内院,一同的还有那温婉女子。
我艰难道:「还要看下去么?」
围观人家夫妻睡觉,有损我端正的神观。
凤翎还未答话,只见寝房的门又被推开,白帝背着手走出来,径直去了书房。
我:「……」
人间皇帝到底给他多少俸禄,竟能让个人这样一门心思搞事业。
夜风自窗外而入,吹得蜡烛摇曳不停。
白帝伏案,手里一根竹笔写个不停。
凤翎坐在矮榻上,我靠在凤翎肩头,不停打哈欠。
这一整天,没看出白帝神魂受损,只看见白帝碌碌敬业。
外面的梆子敲了五声。
白帝批着公文的动作缓了下来,没多久,便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我也跟着昏昏欲睡,脸颊蹭了蹭凤翎肩膀,眼睛要闭不闭。
几乎就要睡着了。
可就在此时,我忽地觉得背后一冷,激灵地睁开眼,凤翎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
开启的窗户缓进一团黑气,笼罩睡着的白帝,久久不散。
黑气之中鬼影幢幢,不详与阴森令我眉心紧蹙。
眼见黑气越聚越多,几乎将白帝整个人都缠在其中。
我忍不住要出手。
凤翎想阻止我,可下一瞬,只见青光耀目。
黑气之中,青光自白帝头顶而落,将森森鬼气屏蔽在外。
「护心麟!」我一眼便认了出来。
鬼气被青光隔绝,翻涌半晌,终究奈何不得。
天边蒙蒙大亮,那团黑气也渐渐散去。
书房门被推开,诀儿抖着披风,盖在白帝身上,吹熄了烧尽见底的蜡烛。
我却再也没有困意了。
「刚刚那似乎是鬼气,人界之中,怎会有这样霸道的鬼气?」我诧异。
天界,人界,魔界,鬼界,佛界,妖界……唯独人界最是不同。
凡人除非身死或得道,否则不可超脱人界。
诸界都有契约,譬如我与凤翎,身在天界,虽能行走人间,却不可肆意妄为,幽冥鬼界也是一样。
鬼差鬼魂,纵然游荡人界,也不可能聚集这样强的鬼气。
并且,这团鬼气是冲着白帝而来。
若非护心麟,今夜白帝定然遭劫。
「此事,应与幽冥鬼界有关,」凤翎起身道:「须得见地府阎帝,一问究竟。」
我看向还在睡着的白帝,「你怕是得独自去地府了,白帝如今只是凡人,我要留下保护他。」
凤翎望向我,「我速去速回,你万事小心。」
我笑盈盈:「保证不闯祸,乖乖等你回来。」
凤翎对我的保证全然不当回事,又嘱咐了良多良多,见我如捣蒜一般点头答应,才勉强离开。
我对凤翎保证过,绝不闯祸,说到做到!
……除了现在。
今日白帝下朝后,并未和皇帝切磋公事共同进步,而是微服乘车去了帝都城郊,为皇帝勘察帝陵。
人间君王再如何长寿,也不过须臾百年。
在位时,便要开始为自己选陵寝,这是除了登基成婚外的第三件大事。
但凡帝王陵寝,必要选在风水最好,灵气最佳之地。
这类宝地,总不缺精灵仙怪。
我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伸出藤条,将马车勒至半空,地上杂草被邪风卷起,在马车前显出了阵图来。
阵图一出来,我便再也忍不住。
拘神阵!
这是要生生逼出白帝神魂来。
我跃至半空中,周身衣纱飞起,迅速唤出阵盘结印。
灵识之中,我被红莲蕴养的神魂撕拉生疼。
能布下拘神阵,还引动草木之力,这等修为已近上仙。
若我神魂无恙,拘神阵乃奈何不了我,可偏偏……
我怕死。
我如今最怕的就是死。
我若死,凤翎神魂不保。
我咬着牙苦苦支撑,退不能退,进不能进,脆弱的神魂越发疼得厉害。
就在此时,半空中骤然劈下一道青雷。
轰——地一声,将面前拘神阵生生劈碎。
「月棠!」涅霆现身。
我连忙指向依旧被束在半空的马车:「白帝就在里面,你先去看他,我去抓布阵之人。」
涅霆破了拘神阵,布阵者定然伤得不轻。
我唤出阵盘,循着布阵者的灵气,追到了丛林深处。
一声惨叫,令我驻足。
穿着绿衣的老者被藤条灵刃穿透双肩,桎梏在半空中。
这一幕何其眼熟。
更眼熟的便是趾高气扬,冷声呵斥的花神菲箬。
「好你个钟山树灵!不思修炼,竟敢做这种有违天道之事,今日本神饶你不得!」
说着,便收拢五指,又两根灵刃穿透老者双腿。
老者叫得惨烈,周遭树叶纷飞。
我现了身,朗声道:「花神好大的脾气,不在天宫行私刑,要到人间来肆虐?」
菲箬见我毫不意外:「神君这话严重了,我身为花神,掌管花木生灵,自然有权惩处,这钟山树灵胆敢以法阵伤及凡人,我如何能饶他?」
显然,菲箬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布下法阵的是他?」我看了看半空中老者。
菲箬道:「是与不是,问过便知。」
老者哀叫:「是我做的是我做的,我道行万年,迟迟不能成仙,今日见到灵气这样强的凡人,便动了贪念,想拘出他的神魂助我得道……谁知,他竟是真神转世……」
「真神转世?」菲箬扬眉。
「适才他要伤的,是西方白帝伏翊帝君。」我淡淡道。
「那更是饶你不得了!」菲箬语气冷厉。
「且慢动手!」我拦着菲箬:「他要伤的是白帝,自然要交给涅霆神君处置。」
「话虽如此,但他身为树灵,本应由我辖制,妄图弑神,已是死罪,我处决了他,便是给涅霆神君交代了。」菲箬态度强硬。
「小小一个树灵,纵是有万年道行也布不出威力那样大的阵,他背后定有推手。」我看向菲箬:「你要他死,莫不是怕我深查?」
菲箬淡笑:「神君这话似乎在说背后推手是我?可我与白帝从无恩怨,为何要对他下手?」
「我不知道推手是谁,我只知道,这树灵还不能死。」
懒得和菲箬辩驳太多,我翻手掷出捆仙绳,将树灵绑了个严实,转头对菲箬道:「撤了灵刃。」
「好,我听神君的,」菲箬慢条斯理道:「神君要这树灵,我就给神君树灵,不过树灵给了神君,那其他,可就要听我发落了。」
我没明白菲箬这话的意思。
被禁锢在半空中的老者忽然大叫:「天将亡我,也罢,也罢!与其被杀被剐,吾宁愿死得其所!」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老者周身竟燃起了青火。
我大惊,想驱散青火,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妖灵元丹存放丹田,自燃元丹,神仙无救。
那老者在青火中烧成枯藤,粉屑落了一地。
「畏罪自杀,倒也清净。」菲箬撤了灵刃,望向我:「如今神君怕是没法与涅霆神君交代了,这可怎么办?」
我沉着脸:「他死得这么诡异,你倒是推得干净。」
「神君这话我实在不懂,」菲箬笑了笑:「适才你也看见了,他死,与我何干?」
「真的没干系么?」我冷冷道:「菲箬,你为人如何,我最清楚,劝你顾惜道行,切莫玩弄手段逆天而行,免得他日自断仙根,万劫不复!」
「逆天而行的,不是神君你么?」菲箬眼中笑意全无:「天帝陛下有心为我与凤翎殿下牵姻缘,神君却偏要捷足先登,这不是逆天而行,又是什么?」
她若不提这事,我尚且还能压抑火气。
她这一提,我直接撸起袖子:「来来来,刚刚风太大,你说的话本神没听清楚,有根有叶的,你再说一遍!」
菲箬道:「神君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实话实说,难道神君不知道陛下心思?」
我冷笑:「天帝的心思关我什么事,我只要知道凤翎的心思就够了,凤翎心中没有你,眼中更没有你,你和天帝非要倒贴过来,岂不知适得其反。你要嫁凤翎纯属异想天开,凭你小小一个花神,如何配得上真灵火凤!凡人常说门当户对,你与凤翎天差地别,狗尾巴花想吃凤凰肉,做梦去吧!」
我对菲箬,没有一丝情面可讲,专戳她心口软肉。
果不其然,我这番话说完,菲箬满眼冷酷。
半晌,她忽而冷声道「天道所化,万灵之长,你们再如何矜贵又能怎样,到头来,先死的是谁,还未可知。」
我蹙了蹙眉。
菲箬勾唇轻笑:「月棠神君既然一门心思要嫁凤翎殿下,那我便祝神君与殿下能长长久久,不离不弃罢。」
菲箬说完,对我施礼,转身消失。
我站在原地,把菲箬的话在脑子里仔细过了几遍。
嗯……
嗯——
嗯!
……好吧我猜不透。
轻出了口气,我哼了哼,虽然我脑子不快,但我有凤翎。
等他回来我一字不差和他讲一遍,我家凤凰这样聪明,定然明白。
半空中的马车已经被涅霆放下。
车门紧闭,涅霆站在车旁,沉眸不语。
「大哥,」我走过去问:「白帝如何了?」
「不知道,」涅霆淡声道:「你看看他罢。」
我乖乖听话,推开车门。
马车里,白帝靠在车壁上,整个人失去意识,好在气息平稳,并无大碍。
我与涅霆说了,涅霆道:「既然他无事,我不便留在这里,你将他唤醒,送他回去。」
「可是大哥,」我望向涅霆:「你不想见一见白帝么?你与他,该有数万年不曾见面了。」
「如何能见?」涅霆淡淡道:「前有誓言,如今再没见面的必要了。」
「怎么没必要!」我苦劝:「你是他的辅神,他是你的帝君,彼此相伴万万年,怎么就被一句誓言圈住了!你当年和他动手,闹得天上地下无神不知,几次指着他叫嚣跳脚,我若没记错,有一次你还说若再回章华岛,你便是狗,结果跑到花谷只待了半日,就被他领回去,也没见你做了狗啊!可见誓言这东西,原本就是信不得的。」
「是,」涅霆咬牙道:「誓言确实信不得……发誓此生绝无情缘,修无情大道,泽爱众生……如今倒是娶妻生子样样没耽搁!」
我不知道涅霆和白帝之间究竟有什么隔阂,只是抓着涅霆衣袖不撒手:「来都来了,就见一面吧。」
「不见!」涅霆往回拽衣袖:「我要回章华岛收拾细软,再不守着那破地方了!」
我死命拉着他:「我与帝君已是生死别离,二姐与炎帝也再难相见,三姐陨落永无归期,如今也只有你与白帝尚且安好,何苦这样呢?」
「我说了不见!」涅霆急头白脸:「放开!」
「我不放!」
「放开!」
「就不放!」
「放——」
马车里,传出了一声含糊低吟。
紧接着,皓白修长的手指扶着车门,白帝探头看着我与涅霆,「……你们是?」
「我叫月棠!」我把涅霆推过去:「他是我兄长,名叫涅霆,刚刚就是他救了你。」
白帝走下马车,对涅霆施礼:「沈卿多谢公子相救。」
我大哥看着白帝,不言不语。
我连忙道:「不用客气,我大哥与你有缘才救你的。」
白帝轻笑:「相逢即是有缘,何况又救我一场,有缘,确实有缘。」
「对对对!」我一个劲点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说不得你们就是万万年的缘分!」
我胡言乱语,我哥呆若木鸡。
只有白帝一个正常人,他对涅霆含笑道:「救命之恩不敢轻言,公子若无他事,可否与我同回府上,以报大恩。」
「好啊好啊!」我替大哥答应下来。
我那一言不合就暴走的大哥,如今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把甩到旁边昏迷的诀儿弄醒,以法力治愈了他身上外伤内伤。
白帝命诀儿驾车,送我们回帝都。
这一路上,我唯一体悟便是——原来尴尬可以这么尬!
白帝话不多,神色温和。
涅霆沉着脸,只是盯人。
我坐在旁边,越发想念我的凤凰。
面对凤翎我心花怒放,面对这么两个人,我实在揪心。
回帝都的路漫漫长,我受不了这怪异的气氛,没话找到地问:「沈公子,还没请教,你做何营生?」
「在下做官,小官而已。」白帝自降身份。
「哦……」我心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官可不小了呀!
「那是沈大人了,」我改口又问:「沈大人这样好的气度,想必做官也是大大的清官。」
「不敢当,」白帝含笑:「上敬天子,下慰百姓,无愧于心罢了。」
「那——」
「你可成婚了?」我大哥打断我,蓦然发问。
白帝笑容不减:「早已成家,犬子快满五岁。」
「呵!」涅霆冷笑一声。
「涅霆公子为何发笑?」白帝问。
「我笑,是笑这世间还有如同你这样的『好人』,当清官,保明君,福百姓,恋家眷……也是笑我遇人不淑,遇到的是冷漠寡情,骗我弃我的混账!」
我轻咳了咳,大哥怨念太重了。
白帝不明所以,还好声好气地说:「公子若有委屈,我当为公子出头。」
「不用了,」涅霆冷着脸:「那混账早死了。」
白帝被骂不自知,又宽慰了涅霆几句,都被涅霆怼了回来。
若说修养好,还得是白帝修养好。
就算转世轮回再多次,本性修养一点没变。
马车停下,我们站在了丞相府。
我拿出十成演技,瞪着眼,捂着嘴,跺着脚,尖着嗓:「天呀~你竟是当朝丞相!」
白帝笑了笑:「二位切莫惊慌,丞相也是要答谢恩人的。」
「不用客气,」我趁机道:「我们兄妹远来帝都,暂时无落脚之处,相爷如果能收留我们几日,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与其暗暗隐身跟随,不如光明正大住下。
我真聪明!
白帝毫不迟疑答应下来:「二位想住久都可以,诀儿,去叫夫人来,为月棠姑娘和涅霆公子安排住处。」
白帝一说夫人。
我哥便像逆鳞炸起。
那温婉女子抱着孩子出来,涅霆一双眼似乎要把她烧成灰。
白帝的夫人一听涅霆救了自己丈夫,连忙见礼。
到底是丞相之妻,这样的身份见了礼,着实不易。
涅霆却不理她。
我只能硬着头皮寒暄。
期间,苍儿要白帝抱,夫人对白帝笑。
抽刀断水水更流,我哥眼神火上又浇油。
之前我便知道,白帝与夫人感情很好,我也能理解涅霆为何如此。
都还是小青龙小白虎的时候,涅霆曾与我炫耀,说白帝要他为辅神,答应与他相扶相伴,他终不是孤孤单单一条龙,是有人要的。
如今,白帝有了家室,他却空守章华岛。
依大哥脾气,若白帝还是真神之身,早就打起来了。
能忍到现在,着实不易。
但更让我惊讶的是,涅霆不但忍了,而且忍到了晚上,甚至带着我在丞相府周遭布置了结界,以防鬼气再度侵扰。
丞相府里依照白帝喜好,布置典雅,栽种花木,处处锦绣。
涅霆与我布好阵法,便站在一棵银杏树下,抬头望着金辉灿烂的树叶。
我轻叹道:「……我知你不高兴。」
涅霆对我道:「今晚月色正好,陪我喝酒赏月罢。」
涅霆在树下幻出了桌椅,拿出了酒坛。
我一闻便知,是二姐的九州春色。
涅霆说是喝酒赏月,可月亮没看几眼,酒倒是喝了不少。
摩挲着玉杯,涅霆轻笑:「上次喝酒,还是几万年前的事,或大喜,或大悲,才要喝酒,今日算大喜,大喜……他终是遇到了情缘,身为辅神,我很高兴。」
「哥……」我望着涅霆,说不出话来。
「月棠,」涅霆问我:「对你来说,这世上谁最重要?」
「凤翎。」我答得毫不迟疑。
涅霆又问:「若是青帝还在,他与凤翎,谁更重要?」
「帝君。」我又答得毫不迟疑。
涅霆失笑:「你这样说,不怕凤翎伤心?」
我认真道:「我心悦凤翎,要与他不离不弃,帝君却不一样,帝君是我的帝君,不是我的夫君,凤翎与帝君在我心中,从来都是不同的,我等辅神,一生一世都要将帝君放得最重,否则,岂不辜负万万年来生死相依?」
涅霆笑了,笑得肩膀直颤,他边笑,便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啊,你本是兄妹中最呆的,却原来,是看得最透的。」
说完,涅霆抓起酒坛,喝了几大口。
重重地放下酒坛,涅霆抬眸看向银杏树,笑着呢喃:「……是啊,帝君是最重的,辅神与帝君,生死相依……」
开了一坛新酒,涅霆拎着走到银杏树下,将坛中酒液缓缓倒了,唇角漾笑,眼神哀凄。
涅霆轻声道:「那年,五方帝君遴选辅神,青帝选了你,白帝选了我,他说要我同他回章华岛,此后岁月悠悠,我是他的辅神,他是我的帝君,永远不变……我信了,连人形都不会化,便跟了他走,他教我法力,助我修炼,把我从三寸长的小龙养到了大……他曾经与我说过,他修无情大道,断绝情缘,将视我为他最重要之人,我也信了,一门心思只信他……」
涅霆又道:「神魔大战,四方帝君遭劫,他亦坠入轮回深渊,我怕他出事,便生生拔了护心麟随他而去。以为只要等在章华岛,等他回来,他依旧是我的帝君,我也还是他的辅神,什么都不会变,一如当初,他对我说生死相依不弃不离那般……可其实,都变了。他有了妻儿,有了情缘,有了与世俗的牵绊,再不是我一个人的帝君了……」
涅霆低笑道:「可笑我空守章华岛,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不曾动过,就连他说,历劫万万年,不复再相见,我也听了,从不敢去找他,更不敢去见他,唯恐背弃誓言,令他不悦……月棠,你虽失去帝君,却能沉睡那么久,反观我,我也失去了帝君,我却每日每夜都在煎熬……」
涅霆笑得直颤:「什么生死相依,什么不离不弃,究竟还是离了我,弃了我,骗了我,丢了我……妻儿双全,天伦之乐,你看我,我多高兴……我竟不气,我也不恼,我只觉得好没意思……」
涅霆最后道:「若当初,坠入轮回深渊的是我,该有多好……等了几万年,如今,终究只有我一个人孤寂。」
涅霆喝醉了。
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我听着难受又酸楚,我的大哥,这样明耀张扬,却也有说不完的落寞。
帝君与辅神。
如我与青帝,并无情爱,却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万万年陪伴,一句生死相依,便紧紧绑住了彼此命运。
涅霆说我看得透,不过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心悦的究竟是谁罢了。
不是青帝,而是凤翎。
这么简单,我如何不懂。
但我却开始担忧,凤翎懂么?
凤翎会觉得他与青帝不同么?
他似乎一直计较这个,我也没能仔细与他说清楚。
咬着杯壁,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银杏树下酒香烈烈,我坐在树上,两条腿来来回回地晃。
大哥喝醉了,不知所踪。
我喝醉了,安安静静看星空。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听见有什么声响,便低头去看。
穿着寝衣名叫苍儿的小娃娃晃晃悠悠走到树下,抬起头,睡眼朦胧地望我。
我酒气上头,便对他勾勾手指。
苍儿被轻缓的力道抬起,送到我眼前。
我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小东西,这么晚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苍儿飘在半空中,揉揉眼睛,含含糊糊道:「苍儿不知道……」
我把他抱起,安坐在身边,歪头看他:「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么?」
「神仙……」
苍儿想了想,点点头:「苍儿信。」
「为什么?」我好奇,这么一点的小娃娃,居然信鬼神。
苍儿看着我:「你就是神仙!」
我笑了:「你怎么知道?」
苍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光:「你好看,你是神仙,娘亲说,神仙姐姐最好看。」
「那你是没见过我的凤凰,」我笑吟吟:「我的凤凰才是最好看的神仙。」
「比你好看么?」苍儿问。
「比任何人神魔鬼妖佛都好看,」我不吝啬地夸完,又顿了顿,对苍儿说:「你爹爹……白帝也好看,好久以前,天界都说四方帝君得天道孕育,便是世间至极的美好……你爹爹,生于霜露银杏之中,最是温厚俊美……」
「爹爹也是神仙?」苍儿眨眨眼。
「以前是,现在不是,」我长叹:「现在,他只是凡人,与你娘相亲相爱的凡人……」
「什么是相亲相爱?」苍儿眼中迷茫。
「相亲相爱就是,牵牵抱抱亲亲之类的。」我试着解释。
苍儿望着我,忽然扬起小脸,在我脸颊亲了一下:「神仙姐姐和我也相亲相爱!」
我被小娃娃亲了脸,也想亲他软嫩的包子脸,却冷不丁手里一空。
「诶?」
我愣,刚刚明明还搂着苍儿啊。
苍儿呢?
我往树下看去,没看见苍儿,只看见一个红衣美人。
美人抬起头,一双凤眸惊艳了九天十地。
唇齿亲吻意犹未尽
「凤翎!」我惊喜喊他。
凤翎轻轻跃起,与我一起坐在树上。
他不冷不热地问:「我走之前对你诸多交代,都忘到脑后了?」
「没,没忘……」我又心虚。
「没忘还敢喝酒,忘了又要做什么?动用法力与人拼命么?」凤翎问。
我被这话吓得一激灵。
连忙摇头:「我没打架!我没打架!我真没打架!」
凤翎眯了眯眼:「你,莫不是真与人动手了?」
我绞着手指,坐立难安。
凤翎似是生气了,一字一句地问:「你是真不想活了?」
「我怎会不想活!」酒壮怂人胆,我竟吼了过去:「我最想活,活得长长久久,才好与你永不分离!」
凤翎微怔,半晌,轻出了口气,语气软了些许:「你若真想如此,就该安分些,不要将自己置身陷境。」
「今日是意外……」我望向凤翎,撇撇唇:「你不要生气嘛。」
「我怎能不气?」凤翎道:「你神魂这样孱弱,万一再——你要我如何是好?」
「我知道错了,」我抽了抽鼻子,腻腻乎乎扑进凤翎怀里:「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喜欢你笑,你多笑笑。」
凤翎把我推出怀中,捏着我的下巴:「打架一事我与你先记着,喝酒也可暂不追究,但那个孩子……」
孩子……
我脑子转了转,后知后觉:「苍儿呢?苍儿怎么不见了?」
「我送他去睡了,」凤翎冷着声:「你让他亲不算,竟还要亲他,当我陨落了不成?」
「可苍儿只是个孩子啊……」
甚至不到五岁,这凤凰吃醋怎么不看岁数的。
凤翎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心里乱打鼓,连忙抓起他一片袖纱,把苍儿亲过的地方仔细蹭了蹭。
蹭完,递过脸去:「喏!给你亲!」
「我不亲这里。」凤翎淡淡道。
我不高兴:「你还嫌弃,你这破……唔——」
凤翎勾着我的下巴,侧头印上唇。
我瞪大了眼,只觉得唇上滚滚热烫,心里狂跳不停。
我与凤翎,什么事都做过,唯独不曾亲吻。
却原来,这样的亲吻,比做更亲密的事还要令我手脚酥软。
凤翎退了一点,见我还直直瞪眼,他耳尖略微泛红,低声悄语:「你,闭上眼。」
我很乖很听话。
他要我闭眼,我就闭眼。
带着凤凰花香的唇再度烙印。
我被他抱着,整个人在他怀中,忍不住攥紧他的衣料。
夜风中含着花香酒香,我想,我大约是醉得更厉害了。
-
我靠在凤翎肩上,气恼恼地开始告状。
「……她还想嫁你,做梦去吧!只要本身活着,她永远都是个小仙!……凤翎,凤翎……你爹真讨厌……他就算不愿我嫁你,也不该随便指派个人嫁,当你是什么……倘若与谁同终生都不自由,那便是真的听了他的话,也不会高兴……你是他的儿子,你不高兴,他难道就高兴了么?」
我不懂。
对玄昊,对凤翎,我都不懂。
他们分明是父子,亲情却淡薄如水,仿佛彼此之间血脉传承半点也不重要。
「父帝与我而言,多是天帝,少是父亲,」凤翎拥着我,淡声道:「若非母后,大约,我也该与四方帝君一般下场。」
凤翎这话,令我不寒而栗。
「你——」
「月棠,」凤翎垂眸:「很多事,我并非不知,只是不愿干涉,天道煌煌,自有定数,我只想冷眼看着,是也好,非也好,阴谋算计,总有尽头。」
我似懂非懂地望向凤翎。
凤翎动了动唇角:「可如今,再如何道心超然,也要堕入情爱之渊,不能再作壁上观,你的出现,大约也是我的定数罢。」
「凤翎。」我叫他。
「嗯?」
我瘪瘪嘴:「你的话好深奥。」
基本上听不懂。
凤翎亲了亲我的额角:「你呀……你只管好好的……余下诸事,都有我在。」
我大大地扯起笑脸,有凤翎在,比什么都安心。
「困了么?」凤翎问我。
我揉揉眼,喝了那么多酒,早困了。
凤翎搂着我的腰,把我带下了树。
我双脚刚踩到地上,头顶忽然金芒灿灿。
背后的银杏树仿佛被什么力量驱使,树叶一边疯狂长,一边疯狂落。
满眼金辉,簌簌而下。
我酒意上头,思绪缓慢,愣了好半天。
凤翎则是望向庭院某一处:「白帝醒了。」
我后知后觉地感到灵气升腾,惊愕道:「伏翊帝君他——」
「嗯,」凤翎勾了勾唇角:「神魂苏醒,神力归位。」
我瞪了大眼不敢相信。
当初白帝坠入轮回深渊,要千难万劫方能重塑神祇,如今才几万年过去,就觉醒了神魂。
我道:「我与白帝万年不见,既然他醒了,就该去见一见!」
凤翎与我一起往庭院后走。
刚走到月亮门,我只觉得被一股力道撞上了头。
凤翎比我慢了一步,伸出手,摸了摸道:「是结界。」
我揉着脑门,也跟着摸了摸,「是白帝的力量……还有我哥的!」
这看不见的结界中,既包括了白帝的神力,还有我哥的气息。
凤翎收回手,对我道:「帝君觉醒,辅神自然要在。」
「可——」
适才我哥还在悲愤,怎么一转眼就又跑到白帝身边去了。
「结界立在这里,想必是不愿别人打扰,我们走罢。」凤翎不由分说便把我带回了客房。
我还是觉得很懵很不解。
化作小白猫窝进凤翎怀中,我迷离圆眸问:「……大哥和白帝能和好如初么?」
凤翎摸着我脊背软毛,轻声道:「能不能,是他们二人的事,明早起来问过便知。」
我蹭了蹭脸上毛,舒舒服服睡在凤凰怀中。
-
凤翎说等我醒来问问就知道。
我醒了。
但我没机会问。
昨夜白帝分明神魂觉醒,怎么今早还是凡人沈卿?
膳厅里,沈大相爷穿戴整齐,看着奏本。
丞相夫人端着碗,喂苍儿吃饭。
我大哥冷着脸,坐在沈卿身边,手边一碗梗米粥纹丝未动。
「仙子姐姐!」
苍儿扑到我怀里,抬起包子脸,水汪汪的眼睛好看得要命。
我抽着唇角,笑得十分勉强。
凤翎隐身站在我旁边,正用不冷不热的目光盯着我看。
我稍稍把苍儿推出怀中,对我大哥挤眉弄眼。
我大哥与我毫无默契,淡淡道:「过来吃饭。」
我想吃的是饭么?
我想吃的是瓜!
我大哥不讲武德不是一两天了,无视我眼中燃烧的熊熊火焰,自顾自冷着脸喝粥。
我心里乱哼哼,人界的粥那么好喝么?比天界的珍馐美味?比清梧宫的凤凰花香甜?
……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后,我捂着脸,想哭——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比花瓣好吃啊啊啊啊啊!
今日沈卿休沐,在院子里陪着苍儿玩耍。
我与凤翎连同涅霆站在回廊下,远远地看着这对父子。
「大哥,」我问:「昨夜白帝分明醒了,怎么如今又沉睡了?」
涅霆望着沈卿,答道:「伏翊昨夜只是偶然醒来,并非重归神位。」
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昨夜无论如何都该拜见伏翊帝君的。
「月棠,」涅霆望向我:「伏翊神魂,怕是被人惦记上了。」
凤翎问:「舅舅此话何意?」
涅霆皱眉:「有人以邪法勾魂引魄,想将伏翊神魂逼出,却没想到触及了护心麟神力,昨日皇陵外大阵,也是这个目的。」
我连忙点头:「那是拘神阵,若是一般神仙转世,确能逼出神魂,但白帝有大哥护心麟在,再强的邪术阵法也是白费力气。」
凤翎道:「我去见阎帝,询问鬼气来由,阎帝只说是地府中有邪祟悠荡人界,贪心不足,妄想吞噬白帝神魂。」
「这说辞和昨日的树灵一模一样,」我咬咬下唇思索:「阎帝口中邪祟难道与树灵是同伙?」
「不是,」凤翎淡淡道:「阎帝与树灵,均在说谎。」
我和涅霆一齐看向凤翎。
凤翎轻描淡写道:「白帝乃万灵所化真神帝君,他转世之身是天界机密,鬼界邪祟如何得知沈卿便是白帝?树灵又因何布下大阵?一前一后,目的相同,皆要白帝神魂,可知下界历劫神仙何其之多,别人无事,偏是白帝遭劫,由此可见这两股力量都十分清楚,沈卿便是白帝。若说昨日我尚且能信阎帝三分,那今日便可断定,阎帝与树灵一样的说辞,露了百样的破绽。」
我忙问:「阎帝与树灵又为什么要一起说谎?」
凤翎道:「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此事就是他们所为,如此狡辩只为推脱。其二,此事与他们重视之人有关,说谎,是为掩饰那人。」
「树灵重视的人……」我一根手指挠了挠头:「这我确实不知,那树灵也已经死了。」
「阎帝重视的人,又是谁?」涅霆问。
凤翎垂眸:「我重视月棠。」
我:「……」怎么忽然点我名。
涅霆没好气:「说正事呢!」
「我重视月棠,若月棠闯祸,自然由我收拾,」凤翎徐徐道:「阎帝也曾这样做过,他要护的,便是对他而言极为重视的。」
我脑中灵光一闪:「昭幽!」
反应过来凤翎说的是昭幽,我又忽然想起在大冥王宫中见到的景象。
那时我以为是白帝转世时留下的灵气,如今想来,空桑跟随白帝数万年,应是除涅霆外,对白帝气息最熟悉的人,他那时已觉出异样。
我气的敲了一下脑壳:「我是猪么!居然还帮昭幽掩盖过去了!」
凤翎握着我的手,淡声道:「此事不怪你,但昭幽以鬼气犯禁,需得有个交代。」
我愤怒:「我现在就去找昭幽算账!」
「我与你们一同前去,」涅霆咬牙道:「敢阴谋伏翊神魂,本神非掀了他冥界老巢不可!」
「舅舅不能去,」凤翎道:「沈卿为白帝转世已非秘密,且另一股力量背后主使尚未知晓,舅舅需得留下保护白帝。」
涅霆对我道:「对昭幽无需客气,打死了算我的。」
我再度前往冥界,与之前不同,此行有凤翎在身边。
冥界彼岸花海依旧红艳,不知是受了凤翎祥瑞加持还是青帝神力的影响,比之前见到时还绵长不少。
大冥宫前两个傀儡耷拉着脑袋。
「暗一,暗二?」我叫她们,毫无反应。
「魂魄被抽走了。」凤翎只看了一眼。
没有傀儡通报,我与凤翎直接走了进去。
昭幽的寝宫里空空荡荡。
「不在寝宫会去哪?」我皱眉,昭幽这家伙,该不会是阴谋败露逃走了罢。
凤翎还没来得及答话,我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不属于冥界的仙灵之气。
这股灵气,来自放置般若花的宫殿中。
我解开宫外结界,凤翎挥袖破开紧闭宫门。
迤在地上的纱绫靡靡浮浮。
昭幽靠坐在银杏树前,一如既往地衣衫不整。
曲起一条长腿,肌肤无血色般的苍白。
手腕肩骨伶仃纤细,赤眸中尽是冷森傲慢。
见到我与凤翎,只是讥笑:「本王这的规矩,被你们坏了个一干二净,越是不让来,越是偏要来,怎么,这次又是想修补谁的神魂?」
「昭幽,」我冷冷看他:「你执掌冥界,原该地位尊崇,如今却妄图以邪术抢掠白帝神魂,可知是多大的罪责!」
我这番话说出去,本以为昭幽会抵赖辩解,却不想他只是嗤笑,「你也说了,本王执掌冥界,在冥界之中,本王要如何便如何,哪来什么罪责?」
我眯眸:「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本王向来敢作敢当,」昭幽伸出手,接下一片金灿落叶,慢条斯理地勾唇浅笑:「神魔大战,五方帝君除天帝玄昊,尽数折损。东方青帝流澈神魂俱灭,消亡陨落,身为青帝辅神,你同样遭劫,若非火灵相护,怕不是也要追青帝而去。西方白帝伏翊,坠入轮回深渊,要历万劫方能重回神位,辅神涅霆自白帝轮回后,便消了八成气焰,偏安章华岛少有出面。南方炎帝琴戈,下场也仅比青帝稍好些许,却也落得真身尽毁,辅神丹惜虽尊为天后,却也不理俗事。北方玄帝鹤泽,受伤颇重,灵体已沉睡数万年之久,至于辅神云姬……」
昭幽捏紧银杏叶,缓缓道:「云姬陨落,玄帝一方,再无神祇。」
我不知昭幽为何要提起这些事。
神魔大战,四方帝君,四方辅神,下场便如他所说。
昭幽见我不说话,便笑了,他眉眼鬼魅妖娆,笑起来便如冥界花海,「月棠,我已将利害点明,你怎么还这样呆傻?」
他血眸轻转,望向凤翎:「月棠纯澈不谙世事,你呢?天帝之子,凤翎殿下。」
凤翎不为所动,道:「再如何的利害阴谋,也不能掩饰你抢掠白帝神魂之罪。」
「我抢掠白帝神魂若是罪,那比我罪大恶极的又是什么?」昭幽张开手,碎末似的银杏叶如同金沙,簌簌落下。
凤翎冷声道:「天道在上,自有定夺。」
昭幽倏地笑了:「好一个天道,天道让四方帝君降世,天道又让你降世,你以为你的下场,比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
说罢,微微垂下眼睫,「本王虽非天道所出,却是混沌中阴鬼之气所化,尊为一界之主,今日莫说是你,便是玄昊亲自来了,也未必奈何得了本王。」
「奈不奈何得了,打过便知!」我忍不住又想撸袖子。
凤翎看了我一眼。
我:「……」好了好了,你美你说得算。
凤翎伸手一挥,业火琴横在身前。
「上次没能好好与你较量,这次,本王不会轻易放过你!」
昭幽起身,手中斩魂鬼气腾腾。
凤翎与昭幽在冥界自地上斗至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
我望着一红一黑两道影,不由得咬唇紧张。
我知凤翎法力极高,但昭幽适才自报家门露了底。
开天辟地伊始,天道降生四位帝君,混沌也催生出了冥王昭幽,算起来,昭幽比凤翎大了何止万万岁。
凤翎不曾降下业火,单拼法力招式。
我看得又是攥拳又是跺脚,恨不得上去帮他补刀。
凤翎不降业火,昭幽却凝起鬼气,显然动了杀心。
黑紫云团中,无数恶鬼裹着滚滚阴气扑向凤翎。
「小心!」我大喊,唤出阵盘迅速结印,将恶鬼挡在结界之外。
昭幽冷笑着看我:「北冥弱水与红莲业火,互为世间阴冷与炽热,你这样在意他,无非是受神魂之中弱水寒毒影响,凡人常说趋利避害,谁对你有利,你自然要靠向谁。我本以为只是一晌欢愉,却不想,天帝之子动了真心,甚至闯上封神台求得天道应允合籍,当真好笑得很。」
我蓦地蹙眉:「我与凤翎真心相守,你再如何挑拨离间也枉然!」
「是我挑拨离间么?」昭幽扬了扬唇角:「你会非他不可,难道不是弱水寒毒之故?上次来冥界,我便看出来了,若非他为鼎炉,你哪有命在?为了活,自然要与他纠缠一世。」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我气得不轻。
「究竟是我胡说,还是我说了实话,」昭幽错开我,望向凤翎,「你这样聪明的一只凤凰,看世间万事通透,想必一点就通。她恋你,离你不得,只因弱水之力。你恋她,非她不可,只因你乃业火真灵。世间万物,相克而相生,一旦没了羁绊,自然镜花水月一场空。」
「凤翎,」我紧张极了:「你不要听他胡说,我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活命而骗你!」
「你未曾想过,只因弱水与业火乃是意识驱使,使你误以为是情爱,其实并不是,」昭幽慢条斯理地笑,「枉费你们两个闹出惊天动地来,如今,明白这一切,要如何收场呢?」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辩解,想骂昭幽,想斥他混账。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好没意思。
我为何要去计较?
昭幽的话分明都是胡言,我不信他,我只信自己的心意。
我心悦凤翎,与什么寒毒业火没有半点关系。
此事,我知,凤翎知,根本不需要昭幽认可。
我望向凤翎,却见他一言不发。
长长的眼睫下,那双让我心动不已的凤眸,静默如水。
「凤翎……」不知怎么,我有种恍惚感。
凤翎会信昭幽的话么?
凤翎会觉得我与他心意相通,全因弱水与业火?
凤翎不曾看我,只是望向昭幽。
片刻后,他薄唇轻启,声音又淡又冷:「你说了这么多话,我却一个字都不信。」
「你真的不信?」昭幽语气柔魅:「还是,你其实信了,只是在故作逞强?」
「我从不故作任何事,」凤翎道:「你说我与月棠相伴合籍可笑,我却知道,我与月棠皆是真心,相反,若我信了你质疑月棠,以至于连心中所爱都轻易动摇,那才是最可笑的事。」
我泪目奔奔。
我家凤凰,我家鸡崽,我家大侄子果真九天十地最好最好,没有之一!
昭幽凝了凝眸色:「既然不信本王,为何适才不反驳?」
「我为何要反驳?」凤翎语气波澜不惊:「你自顾自猜测,白日发梦是你的事,我与月棠根本不信,既是不信又何必多费口舌。于我而言,你不过想挑拨关系,挑拨不成试图挽尊,又一败涂地且毫无干系的旁人罢了。」
我听得心花怒放,想给凤翎鼓鼓掌。
昭幽愤怒:「本王是毫无干系,可你们今日也休想活着离开冥界!」
昭幽抓住剑刃,猛地一划。
漆黑的血迅速凝成法阵,昭幽双手攥紧剑柄,斩魂剑刺入法阵中。
「昭幽!」我大喊:「你敢擅动北冥弱水!」
昭幽绝然冷笑:「动便动了,如今,你还敢以身填堵么?」
我不敢,我自然不敢。
我不敢以身填堵,昭幽却敢给我找堵!
北冥弱水在花海尽头滚滚翻起,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弱水侵蚀的滋味,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我慌成一团,生怕昭幽真将弱水引出。
凤翎却一贯冷静,望向昭幽:「你以为我会当年惨事重现?」
昭幽冷冷勾唇:「本王知你是火灵化身,弱水对你无效,你固然救得了自己,却救不了众生。」
「如何救不了。」凤翎手掌一翻,自业火琴下抽出一柄仙剑。
此剑乃他本命法宝,名曰花月夜。
业火荼荼的仙剑直指昭幽,凤翎一字一句道:「杀了你,便可救。」
「你杀得了本王?」昭幽轻蔑:「本王乃鬼气所化,只要世间有生有死,本王便永不陨落。」
凤翎道:「杀不杀得了,试试便知。」
-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我以为凤翎与昭幽在伯仲之间。
可事实上,凤翎动了真怒,昭幽全然不是敌手,
花月夜架在昭幽颈侧,凤翎冷眼看他:「平复弱水,与我回西海见涅霆神君。」
「涅霆区区一个辅神,如何承得起本王见他,」昭幽死到临头,还不服输:「要杀便杀,本王何曾惧怕!」
「你不怕,无非是想借鬼气重生,但,」凤翎轻了轻声音,「我若以业火焚烧你真身神魂,你道,可还有重生之日?」
昭幽嗤笑:「你敢降业火,本王便敢引弱水,既然你口口声声与月棠真心相守,想必极为了解她,她是只傻猫,偏又有大爱,断不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能填堵弱水一次,便能填堵两次,要不要试试,是本王先死,还是你心爱的月棠先亡?」
凤翎这一剑,终究未能划下。
倒不是怕了昭幽的威胁,而是再一次被打断。
空中花团锦簇,菲箬现了真身,背后还跟着八天将,十六路正仙,三十六星君。
菲箬见凤翎剑逼昭幽,立即朗声道:「陛下天旨,大冥王昭幽摄掠仙族神魂,其罪不恕,命我将他押解天宫待审。」
菲箬这话,我与凤翎听得清清楚楚。
我还未做任何表示,凤翎率先开口:「昭幽之罪,该由涅霆神君发落。」
「殿下还是将大冥王交给我罢,」菲箬笑了,语气柔软,仿佛撒娇:「否则,小神也无法回天界复命呀。」
我听她这话,顿时想搓臂膀,抖落一堆小白毛!
同时,心中第无数次生出了要暴揍她一顿的念头。
我尚且如此,凤翎这样冷清的人,自然不吃这一套——这是我以为的。
然而,我的凤翎,我的凤凰,我的鸡崽,竟在沉默良久后,收了剑,仅以一道火灵圈住昭幽。
「!」
我瞪着眼睛咬紧牙,此刻不止要揍菲箬,连凤翎也一并想打。
菲箬见我凶神恶煞,顿时浅笑盈盈:「月棠神君似乎并不愿将大冥王交给我。」
「不是不愿,」我手指一动,阵盘倏地亮起:「是不可能让你将昭幽带走!」
「既如此,」菲箬越过我,对凤翎笑道:「殿下还是劝劝神君罢,毕竟我一个小小花神,除非万不得已,又怎敢违背月棠神君的命令。」
我对凤翎直皱眉,「昭幽要摄取白帝神魂,必有原由,此事需得大哥来问,你怎能答应将他交给天界?」
凤翎不答我,反而望向菲箬,「数万年前,神魔大战,只因月棠不顾天旨,便打掉她半数修为,如今我若再不放人,你便要十六路雷部正神齐降天雷,月棠神魂孱弱,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我听得心惊肉跳。
不由得看向菲箬背后那十六路正仙,果不其然,尽是雷部正神——一如当年。
我下意识往后退,身上止不住地颤抖,发丝之下冷汗渗出。
后退的这半步,堪堪靠在凤翎身上,我根本不知,自己此刻脸色已是惨白,瞳孔涣散,浑身抖如筛糠。
「别怕。」
凤翎握着我手,当明显感觉我指骨抽搐时,再顾不得有多少双眼睛看,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轻拍我脊背安抚:「别怕,有我在。」
我死死抓着凤翎衣襟,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菲箬状似惊讶:「殿下这话从何处起?陛下命雷部随我一同来冥界,无非是怕大冥王恃武逞凶,殿下怎会觉得我针对月棠神君?」
凤翎不再与菲箬答话。
菲箬却恍然道:「哦,我明白了,殿下是怕真斗起法来,万雷齐落,误伤神君?殿下对神君果真情真意切,竟这般紧张防备。」
凤翎美色风光无限
「凤,凤翎,」我上下牙齿打颤,却还不忘嘱咐:「不要让她带走昭幽……」
我与昭幽相识数万年,自问对昭幽还有些了解。
昭幽执掌冥界,法力尊位样样不缺,怎会动了要掠白帝神魂的心思?
这其中,必然有天大的秘密隐情。
若昭幽被天界拿去,我再不能查到这些,到时要如何与涅霆交代?
果不其然,被火灵圈困的昭幽笑得甜腻鬼魅:「本王独守冥界万万年,头一次被这么多人抢着要,月棠,你就不好奇本王要白帝神魂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留着和陛下交代罢。」菲箬望向凤翎:「劳烦殿下与神君擒获大冥王,我天旨在身不敢耽搁,便先告辞了。」
菲箬来得突然,走得利落。
八天将,十六路正仙,三十六星君消失在冥界的同时,我也浑身脱力,如软泥一般倒在凤翎怀中。
「月棠!」凤翎一边抱着我,一边指尖点在我额心,输了不少真气法力。
好半晌,我才缓过了一口气。
凤翎抹掉了我眼角湿润,轻声道:「是我没能护好你,让你受惊了。」
我这才发觉,自己竟哭了。
望着凤翎眼中藏不住的心疼,我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怕了,怕了当年……我真的怕了……」
凤翎抱着我坐在花海中,轻逸口的叹息像一道微风,驱散盘踞在我脑中的梦魇。
我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只想把自己过去的苦尽数掏出来,给凤翎看个清楚。
让他多心疼我,多安慰我,多抱着我。
我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凤翎。
彼岸花摇摇曳曳。
我的声音也幽幽缓缓。
「……神魔大战全因魔君陆离囚困玄武云姬而起。天界倾巢而出,魔界不甘示弱,我为寻三姐下落,化作虎身潜入魔界,却不想被陆离所擒,陆离以我为要挟,逼帝君亲赴魔都约谈。天界诸神本要如弃三姐一般弃我,帝君却一意孤行,当真来了魔都见陆离。」
「陆离提出条件,要帝君以一半神魂做交换,帝君并不答应,陆离便将我与帝君关入禁牢。此后不久,天界主攻,来势汹汹,一场大战打得日月无光,天界诸神陨落,魔界群魔战死。天族碎裂的魂像星光粉尘,魔族流出的血染黑了整片大地……」
那无尽厮杀仿佛就在昨日。
我颤抖地抓紧双臂,恐惧与绝望似大网,将我团团罩住,不得挣脱。
「帝君不忍万灵涂炭,又要救我出去,便答应陆离,割裂一半神魂……那日,帝君与我在魔族大殿,我眼睁睁看着帝君撕裂神魂。可帝君并不曾将神魂交给陆离,反而以神魂献祭,布下封魔大阵,同时驱使神力,摧毁了整个魔殿。封魔大阵开启,天魔星被封印,魔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万魔哀嚎,再离不得魔界半步。」
「帝君剩余一半神魂,化作灯芯,帝君本体,化作枯枝,帝君肌肤,化作花瓣。我提着这盏桃花灯,在帝君指引下,走出了魔界……」
「魔界的路,那么长,那么黑,我一边走,灯上花瓣一边落,我一边走,灯芯光亮一边暗……当我走出魔界,那灯就只剩了手中一节枯枝……」
「……帝君神魂俱灭,消亡于天地之间,再回不来了。」
「帝君已死,我本该与他同去,可我的命,是帝君以一半神魂为代价换来的。我虽宁愿一死,却不得死更不敢死。」
「我带帝君本体回到花谷,原想就这样永世相伴,可玄昊却命菲箬来见我,要带走帝君本体,我不肯答应,与菲箬大打出手,重伤菲箬,违逆天旨。丹惜来花谷寻我,知晓此事,愤慨不已,遂与我一同上天,要讨说法。九重天门外,神兵灵将要擒我,反被我与丹惜逼退,玄昊不得不亲自出手,将我们关入天狱,帝君本体也落入他手……你出生后,玄昊念在帝君与丹惜份上,要以一百零一道天雷,刮掉我半数修为,再将我驱逐回花谷反思。」
「我被绑在刑台上,天雷一道一道打在身上,我皮肉尽裂,骨脉尽断,每下一道天雷,便似要在我身上生生割肉,一道一道不停地落,我周身鲜血淋漓,迸溅出的血染红了刑台。」
「失去帝君,失去所有,我就这样苟延残喘回了花谷……本以为一切都该结束,可北冥弱水竟被陆离驱使——我那时才知,三姐云姬早已陨落,她的背壳被陆离当做法器,千钧一发之际,竟护住了陆离神魂,闯出封魔大阵。北冥弱水是世间最阴寒所在,若倒灌人间,便是灭顶之灾,我身为青帝辅神,与帝君执掌春来,本就该福泽众生。况且,神魔交战,凡人何辜!天界无力挽救,那我便去挽救,我以真身填堵弱水之眼,陆离终也魔气散尽灰飞烟灭。」
「我身上那些天雷伤口还未愈合,鲜血干涸凝固,又被弱水腐蚀,真身没有一块好肉好皮,神魂被灼得千疮百孔……我想,这次大约可以随帝君去了,帝君护我,我护苍生,对得起他性命相托,此后便是一睡不醒,我也绝不后悔。」
「可是凤翎,我如今又在怕死。」
「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
「我想一直活着!」
「我不想被天雷劈,我不想失去帝君又失去你,我不想弱水泛滥人间涂炭,我都不想,都不愿——」
我被凤翎紧紧抱着,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凤翎亲着我耳下,安抚我:「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会像青帝那般离开你,你不愿弱水泛滥人间涂炭,我便要昭幽再用不得弱水,你不想天雷劈你,我定护你周全,再不让人欺负你。」
凤翎越是这么说,我哭得越是厉害。
几万年来,便是大哥二姐护我,也不似凤翎这般。
失去青帝,我痛不欲生,想随他而去。
若失去凤翎,我该是如行尸走肉,活着与死,没有任何差别了。
日月星辉再如何耀目,我眼中心中,也只有一个凤翎。
他对我这般重要,令我离他不得,令我倾心相许,令我窃窃地想将一切过往都与他说。
我想剖开自己,让凤翎看个清楚。
我恨不得融入他血肉之中,与他一体共存,再不离彼此。
-
昭幽被带走。
我放出迅蝶给涅霆后,与凤翎一同回了天界。
原本我们要去九辰宫见玄昊,却在宫门前被挡了回来,只说玄昊要凤翎一个人进去。
我与凤翎对视了一眼,凤翎道:「我去见父帝,你在此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乖乖等着,哪也不去。
自凤翎进九辰宫开始,我便掐着手指算时辰。
眼看着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过去,足足两个时辰,还不见凤翎出来。
我实在忍不住,便催神官进去问问。
神官倒是卖我面子,进去之后,出来对我说,玄昊要见我。
我蹙了蹙眉,不明白玄昊的用意。
他先让凤翎进去,再让我进去,而不是让我们一起进去。
「神君,」守门神官对我笑:「请入殿。」
我正了正眸色,走进九辰宫。
玄昊见我,笑意和煦:「朕还以为你不会轻易进来,少不得,朕得亲自去迎你。」
我在殿内环视一圈,「凤翎呢?」
「他去后殿见丹惜了,要朕与你说一声,」玄昊见我攥紧的双手,不由得轻笑:「月棠,你见朕为何这样紧张?」
「我见天帝,原就该慎微,何况,那一百零一道天雷的旧伤,便是痊愈也不敢忘疼,这都是拜天帝所赐。」我撇开眼,怎么看玄昊的笑脸怎么觉得刺眼。
「此事算你的旧事心结,既然你提了,那朕便与你说清楚,」玄昊站起身,缓步走下丹陛,「玄武云姬深陷魔界,朕原想设法迂回相救,你却冲动行事,致使青帝与你一道走上绝路,引发神魔大战,其罪一;青帝陨落,本体乃无上法器,理当回归天界,你却枉顾天旨,拒不交还,其罪二;重伤花神,大闹天界,不顾劝阻触怒天威,其罪三;三条重罪,条条分明,若非朕力排众议,保你不死,你以为那一百零一道天雷便了事了?」
我望向玄昊:「这么说,我是罪有应得?」
「你觉得呢?」玄昊反问。
我冷笑:「我觉得怎么样重要么?陛下乃是天帝,我不过一方辅神,便是觉得不公又能如何?」
「月棠,」玄昊道:「你这样气量狭窄,将来如何能与凤翎一同执掌天界?」
「我从未想过要和凤翎执掌天界,」我道:「我嫁凤翎,只是嫁他,不是嫁天帝之子。」
「凤翎的身份如此,你难道还想让他与朕决裂不成?」玄昊定定看我。
「陛下想多了,我做不出这种事,」我正色望向玄昊:「我来见天帝,是想请天帝把昭幽交给我,让他带他回章华岛。」
「昭幽乃是大冥王,岂能随意交付,」玄昊轻描淡写拒绝我:「白帝神魂之事,朕会亲自处理,定给涅霆一个交代。」
我一听就明白了。
玄昊适才一定也是这个说辞打发了凤翎。
我在心里写满了玄昊不要脸,以权欺压等等骂人粗话。
偏偏他是天帝,我奈何不了——便是硬碰硬,还得顾忌他是凤翎亲爹。
我更是怄气,凤翎投胎谁家不好,偏要给玄昊当儿子!
见我面色不虞,玄昊和声和气道:「让你进来,并非要与你说昭幽之事,而是想问你,是否想清楚要嫁凤翎。」
我反问:「陛下还要确认多少次才肯相信我要嫁他的决心?」
天帝问我:「你如此坚定要嫁他,莫不是知道了,凤翎乃承袭青帝意识所生?」
青帝,意志,所生。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蓦地抬眸看向天帝。
「看来你并不知道,」天帝轻笑:「四方帝君聚万灵而生,青帝执掌春与百花,他陨落后,天道自会再降真神,凤翎便是承袭青帝意志而生,他能号令春来,命百花盛开,正因青帝身死,才有凤翎降生。朕明白,辅神与帝君从来生死不弃,你一心要与凤翎成亲,想必是将这份执念由青帝转给凤翎,朕猜凤翎也很清楚,说到底,他与你,还真是有缘……」
我站在九辰宫里,听天帝轻描淡写的话,一股又尖酸又凉薄的寒意刺得心口胀痛。
喉咙像梗着什么,堵得呼吸不顺。
天帝还在絮絮地说话。
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满心苦楚冲破了理智高墙。
忽然间,一切都那么难以忍受。
「你住口!」
我听见自己是这么喊的。
天帝倏地停了话语。
我抬起头,眼底有些炽烫,声音像从齿缝间迸出:「你是凤翎的父亲,是丹惜的夫君,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来!」
我愤怒着浑身颤抖:「他人质疑,昭幽挑拨,我都不在乎,只有你——唯有你——怎能这样揣测我对凤翎、凤翎对我的心意!无论凤翎与帝君是什么关系,我眼中,他从来只是凤翎不是帝君!你说凤翎清楚,他或许清楚自己承袭帝君,但他绝不会质疑我对他的情谊!我答应了要信他,便深信不疑!反倒是你,身为他的父亲,却从不了解他,更不相信他!你不信便罢了,还要挑拨我也不信,你想要我以为帝君因他而死,还是要我以为,其实我想相伴一生的是帝君而不是凤翎?你就不怕我真的信了,离了凤翎,弃了凤翎!此后万年又万年,岁月无边无际,他要如何孤独,如何痛苦!你怎能这样待他!你如何配当他父亲!」
玄昊脸上终于失去了温情,寒声道:「以下犯上,触怒天颜,你以为凤翎能保你无事?」
「谁要他保!」我红着眼睛:「我与你之间,早已没了君臣和睦,若非凤翎,我根本不想与你见面!当年我受雷刑后曾说『此去后会无期,月棠宁死花谷,不再涉足天界』,这话,如今仍然有效,我不但要走,我还要带凤翎一起走。」
「你敢!」玄昊沉着脸:「凤翎乃朕独子,你敢将他带走,朕绝不与你罢休。」
「不罢休就不罢休,谁又要与谁罢休?」我冷笑:「你是他父亲,却不疼他,我只恨没早些醒来,没早些与他相知,竟让他在这偌大的天界里,得不到你半点温情。」
玄昊冷漠望向我:「没有朕的允许,你以为你能带走他?恐怕连你自己都走不出半步。」
「走不走得了,试试便知,」我语调更冷几分:「陛下莫忘了,丹惜是我二姐,是凤翎的母亲,你若要为难我与凤翎,就不怕丹惜与你翻脸?」
玄昊倏地蹙眉。
我觉得可笑:「丹惜在你心中分量不轻,可对凤翎你却毫不在意,你能做一个好夫君,却不配当一个好父亲。」
话已至此,我与玄昊再没什么可说的。
闭了闭眼,我散了一腔怒火,木着脸:「我今日与陛下所说所闻,仅止于此,除你我外,旁人永不会知晓,包括凤翎。」
玄昊道:「你竟不告状?」
「不告,」我抬起头,正正看向玄昊:「我心疼他,不愿他知晓竟有一个这般不爱他的父亲,只希望陛下不要再阻挠我与凤翎成亲。凤翎面前,我非但不会把今日之事告诉他,我还会对他说,天帝陛下真心祝福,愿我与他相伴一生。」
我顿了顿,平静又道:「我生于麒麟之灵,无父无母,幸得帝君青睐,彼此相伴岁月,若帝君还活着,我希望他能像丹惜那般,为我得心中所爱同乐,帝君也一定会这么做,只因帝君真心疼我,可我没有机会,但凤翎有。我要凤翎得我之爱,也要凤翎得你与丹惜之爱,我要他再无遗憾,我要他是九天十地拥有最多、也最满足的人……我能为他的,都会做到。但若陛下还要执意阻挠,甚至不顾凤翎,那我也不会再维持这表面平和。便是撕破脸皮,我也要定了凤翎,皆时,失去独子,又被丹惜所弃的,一定会是陛下你。陛下比我聪明,是与我一起让凤翎高兴,还是与我大动干戈,陛下最好掂量清楚。」
玄昊脸色难看至极,想来他自成为天帝起,被人威胁应该也是头一遭。
我不但要威胁玄昊,我还要与他说个清楚!
我站直身体,正清目色,郎朗言道,「我身为东方辅神,辅佐帝君万万载,曾为生灵唤来春色,也为人间以身殉道,此生此世,德行昭昭,天道明鉴,允我情缘,我与凤翎当死生不离,此后我来爱他,我来护他,我来疼他——这所有一切,与陛下,再无相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不想与玄昊多说一句。
毫无诚意地施了一礼,转身便走。
我料定玄昊不敢为难我,他心中最在意的,始终还是丹惜。
离开九辰正宫,我低着头往后殿去。
我要见凤翎,我要见我家凤凰,现在马上立刻!
我蛮牛似地在云路上横冲直撞,冷不丁被人叫住。
「月棠神君这是要去哪儿呀?」
我抬头,就见菲箬朝我笑着走来。
「让开。」我垂眸,声音沉闷。
菲箬嫣然一笑:「神君这般不客气,是心情不佳?怎不见殿下?你与殿下不是向来形影不离?」
「让开!」我蹙眉不耐。
菲箬犹不知死活地轻笑:「莫不是与殿下拌嘴吵架了?这可是神君的不对,再怎么说,也是殿下长辈,如何就不能多包容殿下?还是说,其实是殿下与神君有龃龉?那可真是稀奇,众所周知,殿下虽然冷淡,却也重礼,无论当神君是长辈还是妻子,都该多几分耐心才对,除非,神君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啊——!」
菲箬忽地惊叫,被法力震退好几步,身上衣纱四散,发上珠钗横斜。
我面前阵法灵气流转,神色冷漠至极:「我打不过昭幽,也不能与天帝动手,但总还不至于被你欺负。」
早想揍她了!
我出手猝不及防,菲箬毫无准备,弄得狼狈不堪,朝我叫道:「在天界随意动手,神君就不怕天规降罪!」
我嗤笑:「天规,我犯得还少么?」
菲箬没料到我这般答复,一时间气得花容乱颤:「神君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年被天雷打得只剩半条命,如今倒是不怕了。」
我嘲弄地笑了:「当年四方帝君遭劫,涅霆丹惜护我不住,如今大不一样,我未来夫君乃是天帝之子,火灵真神,有他做靠山,我怕什么?天雷再响,也劈不到我身上。」
菲箬凝了凝眸色,忽然问:「如此说来,神君一门心思嫁殿下,只求庇护而已?」
我知道哪句话能戳菲箬,就偏捡哪句话说。
我得意勾唇:「是又如何?我嫁凤翎,不但能得庇护,将来还能得大位,以前我有帝君宠,如今我有凤翎爱,天道真灵尽皆将我捧在掌中,视我如珠如宝,这般滋味,你怕是永远也尝不到。」
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我本以为菲箬会像以往那般嫉妒恼怒,却不想,她竟笑了。
视线越过我,看向身后,「殿下可都听清了。」
我心中猛地一沉。
倏然转身。
背后不远处,那一袭红衣艳绝世间的,可不就是我的凤凰么!
「凤——」我哑声:「凤翎……」
他都听见了。
我有些慌,急急忙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凤翎走到我身边,轻轻握着我的手,语气冷淡中附着几分落寞:「我自当待你如珠如宝,只望你莫要弃我便好。」
我:「……」
不对啊。
这时候你不生气,和我来个「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怎么还这幅语气说话。
将自己低入尘埃,哪里是你的性子!
我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凤翎。
菲箬也震惊于凤翎的话,久久后,喃喃道:「殿下……」
凤翎对我是这样的态度,对菲箬便是冷若冰霜。
「我与月棠另有要事,不奉陪。」
我还没回过神,便被凤翎牵走了。
我跟着他回了清梧宫,急急忙忙道:「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凤翎道:「你不必解释。」
我:「……」完了完了完了,定是生气了。
凤翎轻描淡写:「你说的不是真心话,我并不生气,既是不气,便没必要解释。」
我眨眨眼,「你怎知我不是真心话?万一是呢?」
凤翎弯了弯唇角:「你的真心话,我已听见了。」
我不懂:「你听见什么了?」
凤翎与我进了寝宫,脚步一顿,浅然含笑:「此生此世,德行昭昭,天道明鉴,允我情缘,我与凤翎当死生不离……」
「啊!」我慌乱地捂耳朵,顿觉浑身着火:「你别说了!」
凤翎抓着我的手,硬是从耳朵上挪开,继续道:「此后我来爱他,我来护他,我来疼他……」
「别说了别说了!」我脸上滚烫一片:「你怎知道?你……你适才也在九辰宫?!」
「我在,」凤翎颔首:「你与父帝的话,我听得一字不差。」
我为什么只是虎,为什么又是只猫,为什么就不能是老鼠,如果我是,我现在就打个地洞钻进去!
想想自己在九辰宫里说的话,我再不敢抬头看凤翎,只觉得脸红耳赤,羞愤难当。
我是大胆,于凤翎,从不吝于表白。
但我对玄昊说的话,不仅仅是表白,那几乎……几乎是宣告,是把所有情爱的词都说尽了。
我能在玄昊面前立得住,可我在凤翎面前立不住!
不想亲亲抱抱,只想挖洞逃跑。
凤翎这破鸡崽,根本不知我此刻心情,居然还丧心病狂地抬起我下巴,逼着我与他对视。
我看着凤翎的笑容,原本就心跳如鼓,如今更是狂乱不已。
「父帝以为我走了,可我却将一缕灵识留在了宫灯火蕊中,你对父帝说了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咬着下唇,面颊羞赧,声音细若蚊呐:「你听见便听见了,我说的……都,都是心里话……」
「我知道,」凤翎揽着我的腰,额头抵在我额心上,轻轻叹息:「我存世万年,于天地无功,于生灵无恩,何德何能,得你相顾。」
我小声道:「就算是你,也不能这样说自己,我的凤凰是九天十地最好最好,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我是只小心眼的老虎,谁敢说我夫君不好,我便咬谁。」
凤翎轻声道:「可你夫君他确实不……——」
我张口咬在凤翎颈侧,呜噜呜噜:「无息你祸塔木毫!」
凤翎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有些沉:「松嘴。」
「木!酒木!」我咬着不放。
伤害性不高,但威胁性极大。
我的牙轻磨他脖颈,吐字不清地说着话,舌尖又不可控地与他肌肤相触。
凤翎浑身散着淡淡花香,肌肤温热,轻吮着薄薄的肌肤,能清楚感觉到他血脉呼吸。
「月棠,」凤翎微微抬头,似在纵容我啃咬他脖颈,语气有些不稳:「不要胡闹了……」
又说我胡闹,又诱我继续。
这么香这么美的凤凰摆在眼前,别人看到已是万幸,我不但看到,我还能吃到。
放开是不可能放开的,这一生都不可能的。
我抱着凤翎的腰,在他颈侧啃得更重了。
好奇怪啊……
明明也是一样的香,凤翎的肌肤可比花瓣味道好多了。
「月棠。」凤翎嗓音微哑。
我不理他,啃完了脖颈,唇线一路往下,手扯开他一点衣领,要啃他清隽挺立的锁骨。
凤翎似是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我作乱的手。
我抬眸,本想说话,却冷不丁被他吞了唇瓣。
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我被他撬开合齿,又被他大肆侵占。
禁锢我腰肢的手,再度将我往他怀中按。
相互贴紧的身体,纠缠不休的唇舌。
凤翎不但要吻我,还迫使我回应他,勾缠着我的舌,与我一起分享悸动暧昧。
胶着的亲吻,让周遭一切都燃烧似地激烈起来。
我胡乱呼吸着,腰死死被他按着,凤翎的手沿着腰线在背上揉按。
「唔嗯……」
我难耐低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想他再用力些揉按,又想也这样对他。
我脑子空空,全凭本能。
两只手在他背上胡乱抓着,竟扯开了他脑后发带。
冰凉柔韧的发丝铺下。
花香不再浅淡,随着发丝滑落,瞬时浓烈起来。
我扯开的分明是凤翎发带,但我却觉得,我像是解开了封印一般。
凤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我的唇,转而往下吮吻。
我咬他脖颈,他也咬我脖颈。
我啃他锁骨,他也啃我锁骨。
我扯他衣服,他也扯我衣服。
我迷迷糊糊,神智飘摇地想——凤翎竟比我还小心眼,把我对他做的一样不差都来一遍。
但我只是轻咬轻啃轻扯,他却重咬重啃重扯。
被他啃咬过的地方,又是酥麻又是微疼,我喘得厉害,无力地攀附着凤翎,随他要如何便如何。
衣领松散,腰带扯落。
蛟绡滑下,堆迤在地。
凤翎的手在我腰线上下抚动,隔着抹胸素裙,到处点火。
宽衣解带暧昧旖旎
我眯着眼,身体泛起熟悉的情潮躁动,就如……就如……
那十五天里一般!
我倏地一颤,整个僵住了。
「月棠?」凤翎舔着我的耳垂,低哑问:「怎么?」
我咬着唇,小声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十五天那么久……」
凤翎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
他安抚地在我脸颊旁亲了亲,呼吸吐纳了好几次,才喃喃:「吓到你了?」
我在他怀里依偎,摇摇头,「你要怎么样,我都是愿意的。」
只不过,是被汹涌而来的欲念震到了。
凤翎终究没把我怎样,重新给我穿好衣服,望着我脖颈上点点痕迹,以法力驱散干净。
我有些担忧,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盯。
箭在弦上,就是不发,应该不好受罢。
我也不太好受就对了。
因彼此相爱,自然相惜,欲念这东西,也不止凤翎有。
况且还有弱水寒毒在,我对凤翎本能冲动混合其中,更是心痒难耐。
……昭幽那家伙说的,竟是真的。
弱水寒毒与火莲业火确实相生相克。
他说的对,但这相生相克,仅是身体并非心意。
常有一句话:身体反应比一切真实。
我对此嗤之以鼻,身体算什么,只有心意才是唯一的真实。
现如今好了,我的身体我和心意,都离不开凤翎,凤翎也是一样。
所以……
「所以,」我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真的不要继续么?」
这么羞耻的问题,我都敢主动问,月棠神君果然棒棒,九天十地数你最强!
「现在不要,」凤翎揉着我被他亲红的耳垂:「等我们成亲后,不得不要。」
我想起之前和凤翎说过,要等成了亲才能……做那种事。
但那时我还有理智,还有冷静,还有克制,现在我被他弄得酥麻,被他勾起欲念。
再想成亲后,怕是不能了。
我的手指画完圈圈,趁机往他衣襟里钻。
还没完全钻进去,便被凤翎拎出来。
明明适才施展美色撩我,如今却一身浩然正气。
我抽了抽鼻子,后悔不该对他说什么十五天的话,办事才是正经的!
凤翎打理好我的衣裳,要去沐浴。
我眼珠一转,推着他出门:「你去你去,等你洗好来换我。」
等凤翎出了门,我立刻变成小猫,往浴池方向跑。
就不信你还有阵法结界防着我!
……嗯。
我蹲坐,我歪头,我猫脸无语。
面前红绡飘动,看似轻薄,实则人神勿入。
还真他喵的有阵法!
我狠跺猫爪,摩拳擦掌,好!好!今日老姨就让你见识见识,九天十地第一阵法高手,青帝流澈唯一真传的破阵手段!
凤翎布阵固然厉害,但他只是洗澡,又并非闭关,并不难破解。
我悄悄撕开一角结界,窜了进去。
凤翎头发铺散,合着眼,枕在玉石上,脖颈有几点被我啃出的痕迹,锁骨流畅,肌理分明。
大半个身子沉在水中,红艳的凤凰花飘浮在水面,阻隔了我一双蹭光瓦亮的猫眼。
我悄悄躲在旁边,就算现在看不见,但凤翎总要起身。
到时候一片风光。
嘿!嘿!嘿!嘿!
我自信藏得极好,猥琐的笑声也只在心里。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忽然,凤翎开了口。
我愣住,诶诶诶?
凤翎在说话?和谁说话?
我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
凤翎顿了顿,又道:「父帝与你说的,关于我与青帝……你为何不问?」
哦~
我了然,这是和我说话。
好的好的。
我只想问一件事。
「……我明明躲好了,你怎知我在?」
十分不解!
凤翎叹气:「连心印。」
我伸出小猫爪,挠了挠脑门,对厚,我都忘了连心印的事。
既然没躲好。
索性不躲了!
我大大方方跳到凤翎身边,蹲在他头侧,看我家最美最好的凤凰洗澡,果真是享受啊享受。
凤翎睁开眼,淡淡望向我:「为何不问?」
我歪头:「为何要问?」
「我知你信我,不信父帝,」凤翎垂眸:「但他所说,都是真的。」
我:「……」
凤翎低声道:「青帝陨落,我降生,生来便能召唤春来,令百花盛开。你沉睡后,花神执掌春与百花,她并非有神力护持,是父帝将我部分神力抽出,凝成法器给了她,故而,花神这数万年来,皆是因我才有如此功绩,我大约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来,只是不能完全确信。锁灵宫中,我得到青帝本体后,曾以法力灌注,察觉本体与我法力竟能融合,才终于确信,我便是承袭青帝而生。当初冥界花海,亦是由我神力重现,只因那时你当我是青帝转世,我气不过便骗了你。」
我:「……」
凤翎眼睫颤了颤:「我并非青帝转世,只因他消亡,才有我降生。」
我:「……」
凤翎再度合了眼:「青帝虽未因我而死,我的存在却是因他而死。」
我:「……」
凤翎不说话了。
我也不说话。
凤翎比我沉得住气,一向如此。
但此刻,他却没能让沉默持续更久。
他睁开眼,望向我,一字一句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你走,你应允与我合籍成亲,应允做我妻子,应允一世情缘,天道见证,万神恭贺,你甩不开也赖不掉。」
我:「……」
凤翎动了动唇:「……月棠。」
声线不稳,似有不安。
我冷着猫脸,冷着猫眼,冷着猫声,冷厉咆哮:「玄昊这个混账!」
凤翎怔了怔。
我却骂骂咧咧吼个不停:「他竟敢抽你的神力!疯了不成!天道真神都敢妄动,就不怕天谴降头!我沉睡时你才多大,懵懂不知事,被抽神力该是多疼,还做成了法器——对,法器!」
我转身要跑:「我现在就去要回来!」
「月棠,」凤翎按住我,「那法器经上万年催动,又无我加持,神力早已大减,撑不了多久,若非如此,父帝与菲箬也不会去动青帝本体。」
「那也不行!」我挣扎着:「就算不要法器,我也要和玄昊拼出个道理!凭什么这样欺负你,凭什么这样坑害你!明明你是他亲子,明明他是你父亲,哪有这样的父亲,他根本不配!」
凤翎见我怒极,便把我抱到他面前,目色复杂地望向我:「我以为,你会更在意我与青帝……」
「与你神力被抽相比,那又算什么重要的事!」我气得眼圈泛红:「我本以为你身为天帝之子,享尽尊荣,谁知玄昊竟敢这样待你!此事二姐可知?」
「母后不知,」凤翎道:「父帝所作所为,母后一无所知。」
「那你为何不告诉她!」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凤翎看向我:「你对父帝说,你不会告诉与他之间谈话,你不希望我因父帝黯然,我也不希望母后因他不悦,这几万年来,无论父帝对我如何,他对母后始终深爱,母后亦然,我不为父帝,总要为母后。」
「可是,」我有些想哭:「你怎么办?你到底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火灵真神,本该是九天十地最耀眼所在,可却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痛苦。」
「我不觉委屈痛苦,」凤翎把我抵在他胸口,轻声道:「我自生来便清冷寡情,除却母后,对旁人再没有多余情感,即是无情,又何必在意太多,若有一天我真感觉到了委屈痛苦,能给我这些的人,便只有你了。」
「我才不会让你委屈让你痛苦!」我瞪着红彤的眼睛:「你缺的那些疼惜喜爱,我都要补给你,你没有的那些愉悦幸福,我也要让你尽数品尝,九天十地,有我便你,说好了相伴不离,就要相伴不离。」
凤翎摸了摸我炸毛的脊背,轻笑:「说好的,相伴不离。」
我被凤翎轻语呢喃化了心扉。
又被他顺着毛撸,消了些许火气。
我抽了抽鼻子,竟比凤翎还觉得难受:「你既然承袭帝君,玄昊为何还要抽你神力,让你接替帝君不好么?」
「对他来说,当然不好,」凤翎淡声道:「天界神祇福泽人间,若做不到,天道便要降责,因而,青帝陨落,必然要有神仙接替他召唤春来,这神仙是谁都可以,唯独我不行。」
「为何?」
「因我与青帝流澈、白帝伏翊、炎帝琴戈、玄帝鹤泽一样,皆是天道孕育,万灵所化。」
「这样不好么?」我疑惑。
「不好,」凤翎道:「这样,便触了父帝逆鳞。」
我更不懂了。
凤翎道:「我于父帝而言,既是父子,也是假敌,我若一直安居清梧宫,自然无事,我若要执掌一方神力,便是死期。正如他反对你我合籍,你是麒麟灵所化圣兽,我是天道所化真神,你我一起,比之你与青帝更加亲密。」
我把凤翎这话在脑子里反复转了好几遍,终是想通了。
「他在防你!」
我诧异而出,「为何要防你?」
「天帝之所以称天帝,只因他是天界帝王,帝王之下尽是臣子,臣子安能站在帝王之上?他要防我,我也就随他去了,」凤翎道:「我不恋眷这些,只是我身负天命,不能坐视人间春色尽失,我无法号令春来,但神力可以,也就是为何,我当初会毫不抵抗任神力被抽。神力天生自来,若我不愿,便是杀了我也枉然。」
「你做的对,」我低落道:「不能因天界争权,便要人间遭殃。」
我身为青帝辅神,自然知晓四季如何重要。
若无春风春雨,哪有生机勃勃。
人间不能失去春色。
若非我当年实在不支,也不敢随意沉睡,对人界不闻不问。
「那法器如今撑不了多久,父帝今日见我,便是给了两条路走,要我再抽神力加持,或交出青帝本体。」
「你答应了?」我倏地瞪大眼。
「我拒绝了,」凤翎道:「你我成亲后,我为你驱散寒毒,你虽不能如我这般神力强横,但你亦是天道应允辅神,只要神魂圆满,自然能催使神力,届时,人间春景不变,你也是大功一件。」
我听凤翎说拒绝玄昊,很是高兴,又听凤翎说要我行辅神之权,我却有些担心。
「按你所说,若天帝防你,也该防我,我真拿回东方权柄,他说不准要找我麻烦。」
凤翎对我道:「有我护你,谁都不能伤你一星半点。」
我点点头,也朝他笑,「那我们成婚后,就去花谷住,再不来天宫了,可好?」
「好,」凤翎答应:「以后回花谷,只与你在一起。」
我仰起头,伸出小舌尖舔了舔他唇角。
尾巴垂下,悄悄搅开水面花瓣。
我并没有忘记进来的目的!
「月棠,」凤翎无奈道:「你就那么想成亲前与我欢好?」
我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凤翎又开始说尺度这么大的话了。
凤翎把我放回玉石上,拎着我尾巴一起放好。
我寻思着,之前我果然还是还含蓄害羞了。
既然动了欲念,馋了凤翎身子,就该实话实说才对。
于是,我点点头:「是,我就是想……」
「月棠,」凤翎忽然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凤翎手指回头看。
背后梧桐树密密实实,落叶飘飘洒洒,红绡柔柔荡荡。
并没有东西啊。
耳边响起水声。
我立刻转头。
只见凤翎站在岸边,身上红衣似火,衣尾长长曳地。
「你骗我!」我好难过。
美人出浴都没看全。
凤翎对池水挥了挥袖。
池中凤凰花尽消,连带水也一并换了。
「我先回寝宫,你慢慢洗。」凤翎对我说罢,便转身往外走。
我气呼呼,气鼓鼓,气冲冲。
这破鸡崽儿没法要了!
我也不管自己现在还是猫身,扑通一声跳进去。
露出小猫脑袋,用一丝法力让自己浮在水中。
白茸茸的小短腿蹬着水面,露出毛肚皮,在水里像翻白的鱼儿,来回游。
洗完澡,我跳出水池往清梧宫跑。
闯进宫门,便看见矮台上,正打坐的凤翎。
我一个跟头滚进凤翎怀中,撒欢打滚。
我故意不使法力脱水,硬是把凤翎身上衣服弄得又潮又湿,算是报了他不给我看美人出浴的仇。
凤翎睁开眼,拿了一条软帕,擦我湿漉漉的毛。
我老老实实躺好,呼呼地发出舒服声。
我的乖顺只能持续一会,趁着凤翎擦我尾巴,我蹲坐着望向矮几上放置的一张琴。
小爪弹出倒钩,对着琴弦一顿输出。
只换得魔音灌耳。
我收回手,望向凤翎:「我想听你弹琴。」
凤翎法宝便是一张琴,我猜他定是会弹。
「好。」
凤翎果然答应。
将我浑身擦了干净后,一手抱我,一手抱琴。
凤翎没在室内弹,反而把我和琴带到凤凰花树下。
软帕垫在地上,把我放在上面。
凤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席地而坐,置琴于腿。
「想听什么?」凤翎问我。
我一只乐理不通的猫,哪懂得什么名曲,只在以前听帝君弹过,却也从不问名。
这会儿犯难了。
凤翎见我懵懵不说话,勾了勾嘴角:「我弹,你听。」
说罢,他手指一扶,琴音空灵奏响。
七弦琴音色极美。
幽幽泊宁,寂寂高远。
凤翎弹琴只是弹琴,并未施加神力,可凤凰花树似有感应。
花瓣零星飘落,宛如流火。
地上草木浮起淡淡光点,周遭灵气丰沛动荡。
凤翎长发铺地,衣袂迤逦,眼睫似蝶翼微垂,眸色若星辉月耀。
真真美不胜收,令我心神摇曳。
凤翎一曲弹罢,余音在耳畔缭绕,他抬起长睫毛,问我:「好听么?」
我怔怔地不说话,只看着他。
凤翎见我如此,便轻轻一笑。
刹那间,我只觉仿佛见到了天地之间极致华美。
我倏地朝凤翎扑了上去。
七弦琴被扫落在地。
我以人身压制凤翎,将他压在草上,眼中急色道:「你这凤凰——说是神仙,实则妖孽!」
凤翎扬眉:「如何妖孽?」
「若不是妖,怎能惑乱我心?」我理直气壮:「本神可是东方上仙,白虎帝君,你这妖孽,敢以美色迷惑本神,今日非办了你不可!」
我撂下狠话,把凤翎衣襟一扯,在他锁骨上继续我适才未做完的事。
凤翎刚沐浴完,肌肤温热柔润,花香扑鼻。
我啃得起劲,亲得舒坦。
凤翎低笑,胸膛震动,搂着我的腰,猛地用力。
我只觉天旋地转,便被他压制在下。
凤翎捏了捏我鼻子,「再胡闹,我真要忍不住了。」
「那就不要忍,」我摊开手,认真道:「来来来!我想通了,十五天就十五天!」
这样的大美人,十五天不亏。
我堂堂神君,要腰何用!
不要了!
凤翎又被我逗笑了:「你呀,你每日只顾玩耍闯祸,对自身安危竟不管不顾,鼎炉双修虽能驱寒毒,但此法终究不是正途,想必有不少禁忌,对我有害便罢了,若对你不利我才要后悔。待老君出关后,我当亲自请教,问清状况,倒时才敢与你……行这样的事。」
我搂着他脖颈不满意:「鼎炉双修便是鼎炉双修,哪有那么多麻烦,上次你与我圆房后,我也没有任何不适,想来百无禁忌!」
「那也不行,」凤翎坚持:「定要问清查清。」
「你好麻烦!」我锤他肩膀。
「我与你还有万年万万年,不急于一时,」凤翎亲了亲我额心:「定要你安然无恙,再无后顾之忧。」
我抠着凤翎衣襟上暗绣的凤羽纹,小声道:「好想快些成亲啊。」
凤翎低笑:「只为这事?」
我摇摇头:「想嫁你,与你做有名有份的夫妻。」
凤翎低头,在我眼帘轻吻,「我也想快些娶你……」
我与凤翎对婚事都迫不及待。
凤翎含蓄,只去找了丹惜,问神官推算的成亲日子是哪天。
我就奔放多了,直接去兜率宫找老君。
老君自得了凤凰花,便整日闭关,也不知要炼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仙丹灵药。
我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没见到老君。
着急,上火。
我要吃鸡!
急不可耐的那种。
我唉声叹气,盯着凤翎那张脸,终究懂了大哥对白帝的恨。
看得到,吃不到,果真是情劫之苦。
我天天去兜率宫蹲点,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蹲到了。
这一日,我照例被凤翎抓猪似的,满清梧宫抓,强行喂了一小碗花瓣后,放我去玩。
我一路呸呸呸着去了兜率宫。
刚到门口,只听「轰——」地一声!
兜率宫中,红光冲天而起,火灵之气扑面而来。
我吓了一跳,连忙提着裙子跑进去。
红烟充斥整个丹房,我挥着手,眯着眼,好不容易看见趴在地上的白胡子老头。
可喜可贺,终于看见了正常老君。
「咳咳——」
老君咳嗽不停,满头银发被火燎焦了大半。
我把他扶起,喊道:「你这是做了什么违禁毒药,竟炸成这样!」
老君胡乱挥着佛尘,驱散满室红烟,边咳嗽边说:「什么违禁毒药,这是一等一的灵药。」
红烟好不容易散开,丹房里满目疮痍。
老君取了玉瓶,自丹炉中吸纳几十粒仙丹,封好瓶口,得意洋洋。
我好奇问:「这究竟是什么?」
「嘿,」老君笑的意味深长:「此乃老夫得意之作,偏不告诉你。」
「稀罕!」我嗤之以鼻。
老君让童子收拾丹房残局,拉着我去后院品茶聊天。
我见白玉茶杯,瑶池仙露,昆仑雪顶,只觉一脸嫌弃。
老君殷勤给我泡茶,我木着一张脸:「我不喝茶,要喝酒吃肉。」
「谁敢给你喝酒,」老夫瞥我:「前次你与丹惜借酒打劫丹房的事,老夫还记得。」
我冷笑,从怀里拎起个小香囊,在老君面前晃了晃,姿态是高贵的,态度是倨傲的。
凡人所说,有钱穷嘚瑟,便是我。
「童儿!」老君大喊:「把老夫药酒抬上来!后园仙鹿宰一头!」
我喝了杯酒,只觉通体舒爽,两眼望着鹿肉,口水横流。
老君操着三味真火烤鹿肉,见我眼馋至此,不禁问道:「凤翎可是苛待了你?」
「那倒没有,」我实话实说:「只是限制我大吃大喝。」
凤翎严格遵循说过的话,一日三餐花瓣不少,除此之外,也给我吃肉。
却小气兮兮,每顿几片,全然不解馋。
鲜嫩的鹿肉香气四溢,我摸出小刀割着吃。
一口鹿肉一口酒,日子过得美悠悠。
老君见我吃得香,便也与我一起小酌,顺道问我来作甚。
我轻咳一声,摩挲着酒杯头低低。
凤翎说要来亲自询问,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我来问得好。
说到底,要借凤翎之力的人是我,总不能事事都靠他出头。
上来就喝酒,也是为一会儿要说的话壮壮胆。
眼瞅着酒杯都快被我搓碎,我小声问:「你说过的鼎炉双修,可有什么禁忌么?」
老君愣愣地。
我耳尖有些热:「你闭关多时,还不知道,我与凤翎已有了终身之约,过不了多久便要合籍成亲,成亲后,此事自然要……要……但他总担心鼎炉损我身体,我也担心于他有碍,故,故而……」
老君先是傻愣,见我已是说不下去,便问:「你对凤翎,可是真心?」
「自然真心!」我斩钉截铁,「我与他先是两情相悦,再是涉及到鼎炉之事,若非真心,我绝不会动此心念。」
老君终于能捋胡子了,长叹道:「有情之人,难得真心啊,真心便好,真心便好……」
我望向这总是吃错药的老头,心中难免温暖。
天界之中,与我交好的神仙原本就少,老君这般地位,却难得与我有忘年之交。
如今我只说对凤翎真心,他便信了。
可见是明白我的心意的。
老君端着杯,一手从袖中抽出本泛黄的书,往桌上一撂:「这酒着实是好,你品,你细品。」
我两根手指蹭蹭爬上桌,按着书页,往自己怀里扒拉,同时点头应和:「酒香禀冽,好喝得很!」
我与老君把酒言欢,从人间风物谈到玄妙大道。
我们神仙,就是如此这般清高不做作。
我喝得微醺,不敢多饮,怕回清梧宫被凤翎教训。
老君则是喝得大醉,白眉白须通红脸,笑呵呵道:「今日与你喝完酒,明日老夫又要闭关,待你与凤翎成亲时,老夫再为你庆贺。」
我撑着侧颅,问:「你又要炼什么炸裂苍穹的灵药?」
「可不是灵药,」老君眯着眼,「昨夜陛下传迅,要老夫炼一颗蚀骨销魂丹,大冥王昭幽如今被关天狱,这颗丹药是给他准备。」
「蚀骨销魂丹,」我问:「能杀昭幽?」
「能,也不能,」老君呵呵一笑:「大冥王昭幽乃是世间鬼气所化,不死不灭,区区一颗蚀骨销魂丹杀他不得,却可令他修为尽失,本体尽散,没个百万年重生不得。」
我点点头,心想这处罚却也足够了。
不过,昭幽被关在天狱……
我暗了暗眸色,心中有了打算。
自老君处告辞,我去了天狱。
天狱守卫森严,但我曾被关过,又被放过,不久前又与丹惜大摇大摆来过,且当年为天狱布下阵法的人正是青帝。
我悄悄开启阵法一角,化作灵蝶,飞入天狱。
东躲西藏,避开守卫,终于在最下一层找到了昭幽。
我才终于知道,原来我与丹惜是真蹲大牢,昭幽却是享福来的。
金座玉榻样样不缺。
纱帷熏香半点不少。
我心酸,同样都是关天狱,待遇却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是我白虎神君不配,还是他大冥王太美,凭什么区别对待到这个地步!
我落在地上,化出真身。
昭幽如同在大冥王宫一般,斜躺在玉榻上,支起一条雪白的长腿,身上衣裳松松散散,离坦胸露乳只差一步之遥。
昭幽见我,毫不意外,甚至对我笑了笑。
那双妖冶血眸,竟荡出了几分渗人的温柔。
「本王原以为见不到你了,却不想你主动来见本王,是打算看在相识数万年份上,来送本王最后一程?」
我冷着脸:「你虽有罪,罪不至死,哪来的最后一程,不过要打散你修为形体,让你反省个百八十万年罢了。」
「呵,」昭幽笑了,一如彼岸花,鬼森绝美:「难为你跟着凤翎,怎还能这么般傻气?本王落入天界之手,本就没有生路,玄昊不杀本王,只因杀不了本王,若能令本王魂飞魄散,他才不会手软。」
「天帝虽不好,但也不至于有如此杀心,何况,你身为冥界之主,与天界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本王才奇怪,」昭幽打断我,冷下目色:「凤翎聪明绝顶,怎就看上你这呆猫。他倒是有本事,能把你护的滴水不漏,连脑子都转不动了,亦或者,你本就是个没脑子的。也对,若是有点聪慧,也不至于以真身填堵弱水,这满天诸神为求自保,早已默许弃了人间,只有你是个傻的,如今不是神魂被弱水侵蚀,是脑子被弱水冲坏。」
阴山之北雪莲花开
仙君他貌美如花 查看详情
我被昭幽说的很气。
当初我求他时,被他明里暗里嘲讽便罢了。
如今他是阶下囚,竟还面不改色数落我的不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可忍神不可忍。
我对昭幽重重嗤鼻:「我是傻,你精明,就把自己精明到了这个地步?」
「从本王动了摄掠白帝神魂心思起,便知道将有这一天,」昭幽淡淡道:「你来,不也正是为了此事么?」
「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乃冥界之主,鬼气化身,要上仙神魂做什么?」
昭幽缓缓抬起一只手,望着那长长指尖,呢喃轻笑:「本王不要上仙神魂,本王只要万灵所化神魂。」
万灵所化……
那便是四方帝君与凤翎。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暗中结印,几乎要唤出阵盘。
「怕了?」昭幽嗤笑:「本王虽得不到白帝神魂,却能得到你灵识中凤翎神魂,月棠,你这样送上门来,本王若不取,似乎对不起你鲁莽一遭。」
我虽心跳极快,却不慌乱:「我与凤翎有连心印,且清梧宫距此不过瞬息之间,我虽丧失大半法力,但你要在这几瞬间与我搏命,摄取摄魂,怕是想多了。况且,我适才对你毫无防备,你那时不出手,偏要知会我,让我有所警惕,可见你没想与我拼斗。」
昭幽噗地笑了,血眸暗光流转:「本王原以为你是傻猫,如今看来,倒也不是全傻,还有些伶俐聪慧。既如此,你为何不信本王?冥界中,本王所说尽是实话,凤翎与你相互吸引,只因业火与弱水相生之故。」
「那又如何?」我平静道:「所谓相生相引,只是意识不由自主,但心中所依所恋,只有彼此最是清楚。」
我承认昭幽说的是实话。
被抹去记忆的凤翎并不知道,但那十五天发生的情事对我来说,历历在目。
若说我当时意识模糊,但凤翎素来清冷自持,本不该纠缠至此。
只不过,我与他一样,从未经历情爱,被业火弱水相生相引触动欲念。
这才有了最初那般。
昭幽没有骗我,他说的是实话,但我也没有骗他,我说的也是实话。
我与凤翎情比金坚,早与业火弱水没了半点关系。
昭幽望向我,缓缓道:「真没想到,你竟是个明白人,罢了,左右本王目的已达成,把他托付于你,本王便放心了。」
我蹙眉:「你要把谁托付于我?」
昭幽一笑:「一个对本王极其重要,与本王性命相系,和本王血脉相连的人。」
我满头雾水:「他在哪?他是谁?」
昭幽不答我,反而重挑前言:「你不是好奇,本王要白帝神魂做什么,本王现在便告诉你。」
昭幽放下腿,自玉榻站起,衣襟滑落,露出大半个肩膀也毫不在意。
昭幽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声音幽魅带笑:「四方帝君乃聚万灵而生,神魂最是纯澈,比之西天圣境菩提舍利也不遑多让,不但能修补破碎神魂,还能净化妖魔之气,无论谁得了,都可立地成神,这比般若花的作用大得多。」
「你想成神?」我诧异。
「本王不想,但本王却想复生他人,」昭幽走到我面前,缓缓吐字:「那人,是魔。」
我望着他,电光火石间,脱口而出:「魔君陆离!」
「本王与他,是亲兄弟。」昭幽轻语。
我蹙了蹙眉,又晃了晃眼瞳。
终究明白了,为何陆离能驱动北冥弱水,为何陆离残魂能毫无痕迹消散。
是昭幽。
当年,是昭幽护住了陆离,甚至在天界眼皮子底下,藏起了陆离一缕神魂。
我在冥界动用般若花时,见到花蕊中那团紫气,便是陆离!
想来般若花只能蕴养神魂,却无力复生,昭幽才动了要摄掠白帝神魂念头。
但,昭幽是鬼,陆离是魔,这两人怎会是亲兄弟。
昭幽似乎察觉我的疑惑,便道:「天地间生混沌二气,一为鬼,一为魔,我乃鬼气化身,陆离乃魔气化身,我与他是亲兄弟。你去过魔都,也见过陆离,你道,我与他可像?」
我一顿一顿地摇头。
并不像。
陆离慵懒华美,昭幽鬼魅浮艳。
这两张脸,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相似来。
昭幽见我摇头,轻轻一笑,转过身去。
我不解他要做什么。
下一瞬,只见他衣裳滑落。
我大惊,还没来得及作反应,昭幽又拨开凌乱的长发。
他肩头,有一痕图腾。
这图腾墨似的黑,与他苍白肌肤对比分明。
我望着这图腾,不得不信昭幽的话。
在陆离手背上,也有一样的图腾。
「你……」
我刚一张口,一道灵力忽地自身后而至。
没打中我,也没打中昭幽,而是打中一旁被金钩挂起的纱帐。
纱帐咕噜咕噜卷下,挡在我与昭幽之间。
紧接着,我便被熟悉的气息拢着一退好几步,脊背靠在那人怀中。
「凤翎!」我连忙转头,「你怎么来了?」
凤翎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我不来,你还要看他到几时?」
我一听这话,立即捏着耳朵,低头大喊,「我错了我不看了我再也不敢了!」
只要我认错态度好,凤翎便不会与我计较,我是这么认为的。
凤翎确实没打算现在与我计较,隔着纱帷,他冷声道:「大冥王身在天界,倒把天狱当冥宫,衣裳想脱便脱,既然不想好好穿衣,我便送红莲业火,烧个干净岂不更好?」
纱帷那端,昭幽嗤笑:「堂堂天帝之子,火灵化身,拈酸吃醋竟比凡人还凶,这般小肚鸡肠,纵然法力再高也难成大道!」
「我何时要成大道,大道又与我何干?」凤翎波澜不惊:「倒是大冥王,身为一界之主,竟落得这样下场,端是自作自受。」
「本王是自作自受,你是自怨自艾,」昭幽冷哼:「月棠这只小猫,惦记她的人可不少,若非那日你强闯冥界,说不得月棠已愿意留下陪本王,说起来,本王与月棠相识之初,你怕是灵智还没开全呢。」
我听的很是头大。
昭幽胡说八道便罢了,凤翎怎么还真与他拌起嘴来了。
「凤翎,」我连忙拉着鸡崽儿的手,道:「你别和他吵,这人嘴向来毒得很。」
「是,」昭幽笑了,「本王嘴里的毒,月棠再清楚不过了。」
「你可闭嘴吧!」我朝纱帷一嗓子吼过去。
一会儿凤翎真动了怒,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算了的。
「好,」昭幽拉长声音,拂开纱帷:「本王听月棠的。」
凤翎冷着眸:「父帝已发天谕,七日后,九辰宫审你。」
「玄昊审本王,」昭幽冷嗤:「他也配。」
「父帝终是天帝。」凤翎淡淡回应。
昭幽道:「七日后,本王受审,若真如月棠所说,玄昊要打散本王形体,驱散本王修为,那便是极刑,本王原本与他心照不宣,既如此,撕破脸皮也无妨。受审之日,你们最好来看,尤其是你,月棠。也许,看过之后觉得本王也并非恶人,说不准会弃了凤翎,改投本王呢,本王可最喜欢猫灵了。」
我紧抿着嘴不说话。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顶醋作案,迎醋直上的蠢事,坚决不能做。
凤翎与我牵着手,慢条斯理道:「你受审时,月棠不会去,你行刑时,月棠倒是能去,听闻魂体飘散时乌烟瘴气,不堪入目,到那时,月棠或许真的会重新审视你也未可知。」
昭幽冷横凤翎。
凤翎淡视昭幽。
两人视线交汇,分寸不让。
我夹在中间,只想缩肩蹲地,努力减少存在感。
凤翎牵着我走时,昭幽忽然问:「五方帝君与你,你猜,最后主宰天界的,会是谁?」
凤翎脚步稍停。
昭幽笑声传来:「你不猜,那本王猜猜罢,本王猜……最后主宰这天界的,将是陆离。」
凤翎不曾回头,淡淡道:「无论是谁,都不会是陆离。」
昭幽笑得轻魅:「那不妨,走着瞧。」
回清梧宫的路上,我忐忑不安,时不时抬眼看看凤翎。
凤翎吃醋,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不应该高兴呢。
且不管高兴不高兴,我只觉得心慌慌。
进了清梧宫,还没到寝宫,我便率先绷不住了。
睁开凤翎的手,拦在他面前,硬着头皮嚷嚷:「我没想看昭幽脱衣服,他也没与我商量,说脱就脱,还脱得那么干净,我一眼看过去,肩是肩,腰是腰,白花花一片全是……」
「月棠,」凤翎深吸一口气,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我原本并不生气。」
我一喜。
凤翎补了句,「但现在,确实在气。」
我眨巴眨巴眼。
凤翎戳了我额心一下,「你再乱说一句试试。」
我连忙捂嘴,疯狂摇头。
见凤翎并未对我冷言冷语,我便小声问:「话本上说,你若吃醋狠了,连我都不理的。」
凤翎道:「我吃醋是真,但不会不理你。」
我点点头,我与凤翎这般,又是对彼此深信不疑,又是对彼此敞开心扉,与话本上误会重重,麻烦多多全然不同。
我笑盈盈:「凤翎,凤翎!」
「嗯?」
「你真好!」
这话我已说了许多次,每次说完,凤翎眼眸都沾染温情。
他又牵我手,把我带到院前亭中。
凤翎坐下,我自动自发要往他腿上坐,却被凤翎轻推出去。
凤翎看我:「喝酒,吃肉,不与我知会便去见昭幽,你便这样站着罢,站够三刻钟再坐。」
我顿时傻了眼,哀叫:「凤翎……」
「叫也无用,」凤翎不买账,只问我:「昭幽与你说了什么?」
我踢了踢脚,哼哼唧唧,不情不愿与他说了一遍。
未了,我道:「他说最后能执掌天界的是陆离,这话实在夸大,即便他暗中救下陆离神魂,可他想摄掠白帝之事已然败露,没有万灵神魂,陆离怎么可能立地成仙?」
凤翎却不说话,视线在我身上来回游走。
我被他看的莫名其妙,也跟着低头打量自己。
我穿着雪色素纱,内衬凤羽仙衣,红白分明,并无不妥。
凤翎又在看我。
我又摸了摸头发,发髻整齐,发饰也都安安分分戴着。
凤翎还在看我。
我无奈:「……有什么不对?」
「天狱中,昭幽可碰过你?」凤翎问。
我生气了,踢了他小腿一脚:「嘴上说着不吃醋,还要胡思乱想!」
凤翎见我扭头置气,也不管说了要我罚站三刻钟,扯着我的手,将我按在他腿上。
「听我说。」
「不听不听!」
「月棠。」
「凤凰念经!」
「真不听?」
「听就听。」我把头转过来,嘟嘟嘴,瞪他。
谁怕谁,说啊说啊。
见我这样,凤翎单手握拳,抵在唇边轻笑一声。
我看直了眼。
无论在一起多久,我依旧觉得凤翎的笑最戳我心。
凤翎手指点了点我唇瓣,对我说:「我并非他意,只是想昭幽的话,他说要将一个重要之人托付于你,若我没猜错,这人就该是陆离。」
我从凤翎的美色中被吓醒:「你说——昭幽把陆离托付给我了?!」
「是。」凤翎道。
我立时慌乱起来:「他什么时候托付给我了?我怎么不知道?陆离只有神魂,可附着在仙器法宝上,莫非刚刚在天狱,昭幽趁机放在了我身上?」
我跳下凤翎腿,慌慌张张在身上乱摸一通。
自己摸着便罢了,头也不抬喊凤翎:「你快找找,他放在哪了?」
「先别急,」凤翎拉住我,「好好回想,昭幽可有碰到过你?」
我敲了敲脑袋,仔细想着从进天狱到出天狱。
半晌后,我摇头,肯定道:「不曾碰过我。」
但又立刻道:「他若施法,便是不触碰也能在我身上算计一二。」
凤翎凝视我:「月棠,你,你可信我?」
「当然信!」这还用问。
凤翎拉着我去了梧桐林后的浴池。
将红纱结界落下,凤翎略显局促:「你若信我,我可为你探查。」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紧张,我大方。
二话不说,拆解腰带。
凤翎接过腰带,两指并拢,在腰带上细细扫过。
「有么?」我问。
凤翎摇摇头,将腰带放在一旁。
我又开始脱衣裳。
脱完外纱脱内衬,脱完内衬解抹胸。
「月棠!」凤翎忽然道:「我背身过去,你再解。」
我见他实在难为情,便点点头答应。
很快,贴身的衣物都给了凤翎。
凤翎也一一查检,均未发现异样。
浴池中,仙气袅袅升腾,我眼见贴身衣物在凤翎手中被摆弄,脸微微红起。
心跳得厉害,眼睛在他手指上,怎么也挪不开。
凤翎手指又细又长,如同白玉雕琢一般,他这这样摆弄我的衣服,也会这样摆弄我……
想到那画面,我脸上便滚滚发烫。
凤翎放下我的衣裳,声音也有些紧:「探查不出除你我以外的气息,还有一种可能,你初入冥界时,与他交过手,也曾取过他心头血,或许昭幽趁机下咒,将神魂植入你体内。」
「是要检查身体么?!」
我惊喜的语调与凤翎截然相反。
凤翎迟疑着:「以防万一,你若不愿……」
「我愿意我愿意!」我简直快蹦起来了。
凤翎听我这般欢快,手指凌空一抓,抓了条绯红缎带,绑在眼前。
「月棠,」凤翎转过身对我道:「过来。」
我立刻要扑进他怀里。
凤翎却道:「我面前半步,站定即可。」
我瘪瘪嘴,站在他面前半步远。
凤翎依旧两指并拢,自我头顶起,慢慢向下扫。
他指尖离我,始终三寸空隙。
我虽怕自己身上真有陆离神魂,但眼下,更重要的似乎是凤翎。
趁着他手指扫至腰际,我悄悄往前迈了一步。
温热的指尖,正正拂过我腰肢。
凤翎倏地收手,低低道:「此事关系重大,切勿胡闹。」
我哼哼一声,算是答应了。
凤翎得以继续察验。
我身体不动,但嘴动,小声笑着说:「我今日去见了老君,问他鼎炉双修之事,老君说,若要鼎炉双修,便要你对我好些,该轻的时候轻,该重的时候重,怜惜我,疼爱我,好好与我……鱼水之欢……」
凤翎耳尖渐渐红了些,气息也不再清朗:「又胡说,老君德高望重,怎么会说这些话。」
老君确实没说这些,老君直接给了我本子。
我塞进袖中乾坤时瞄了一眼。
《乾坤交泰大法》
光看名字就知道是册正经书本!
成亲之前,我要偷偷看完,到时床榻之上,就是我说得算。
再不能让凤翎这个小字辈折腾得直不起腰来。
凤翎将我浑身内外查了一遍,不曾找到丝毫异样。
我心大,只道是昭幽吓我骗我。
凤翎眼中却始终疑云不散。
但无论如何,陆离未灭,都是隐患。
夜晚宁寂。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习惯睡凤翎怀中,竟不原来床上这么硬,这么硌,这么不舒服。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猫身和凤翎一起睡,但今晚例外,今晚我是人身。
只因浴池里闹得太过,我与凤翎都有些收不住,故而今晚凤翎把自己发配偏殿去了。
我也提过,我可以化身白猫,睡在爬架窝里。
凤翎却连与我在一个房间睡都不肯。
我在床上滚了十来滚,先是以人身滚,又以猫身滚,最后又是人身。
来回变化,无缝切换。
外面月色皎洁,我呆呆看着,半晌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
我放下了床帏,又多此一举布了个结界,从袖中乾坤掏出夜明珠丢在空中。
做好了一系列准备,我贼兮兮地拿出了老君给的书。
-
翌日一早。
凤翎敲了门,我弓着腰,低着头,拖着曳地寝衣开了。
「你,」凤翎望着我:「昨夜不曾睡好?」
「很明显么?」我呆呆问。
凤翎伸手,在我眼下摸了摸:「青紫成这样,一夜未眠?」
「凤翎!」我倏地扑在他怀中,抽噎起来:「成亲后你不要打我,也不要绑我,更不要对我用奇怪的东西,千万……」
凤翎期初诧异,等我越说越多,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俊颜已是红成一片:「你哪里学来的这些?」
我把那卷书给了凤翎。
凤翎拿过一看,顿时蹙眉,那书呼地一声烧了起来。
凤翎把书烧了,又哄了我良久。
我要他保证不这样这样和这样。
他无奈,只对我说,夫妻之间贵在尊重,要我不许胡思乱想。
可我闭上眼就是那些不入流的花样。
老君那册书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非但写得露骨,且配有插图。
图上画得逼真极了,一眼看过去,我简直怀疑猫生。
我不敢再和凤翎说,更没脸说,只能哭哭唧唧,埋在他怀里,痛骂老君为老不尊。
虽如此,但我啃花瓣时,还是对凤翎小声道:「那书后面虽写的画的混账,前面却是讲双修秘法,只说为鼎炉者被采补过度,便要损及根本,需得细水长流,且要鼎炉者恒心修炼,稳固根基,还有……」
还有别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凤翎也好像有些听不下去,手中筷子拌着花瓣,低着头轻声道:「此事我都知晓,也与你说过,我自有节制,你且放心。」
「嗯……」我含糊。
大早上的,我和凤翎谁也不敢与谁对视。
我脸红,他耳热。
正在不尴不尬的境地,一只青色迅蝶飞了过来,落在我头上。
我一怔:「大哥唤你我下界。」
凤翎擦了擦我嘴角,「走罢。」
我与凤翎在天界已停留十几日,人间也该过了十几年。
我很担心,生怕涅霆再与白帝三天两头打架,如今白帝可是个凡人,他吹口气都能灰飞烟灭。
索性我的担心很多余。
那种可怖的事并未发生。
不但未发生,反而……有些意外。
我与凤翎按迅蝶指引,落在帝都远郊一座山坳中。
刚一落地,凤翎立刻拉着我疾退数丈。
墨青屏障正无限外延,像一个倒扣蛋壳,护住了整个山坳,令人窥视不到里面景象。
「是大哥的结界,」我有些紧张:「法力撑成这样,难道出事了?」
不等凤翎回答,我唤出阵盘,快速拆解结界。
结界对我并不排斥,很快便张开一角。
我与凤翎闪身入内。
一进去,我便傻了眼。
结界之中,遍地银杏。
金芒灿烂的银杏树一棵又一棵,广茂成林,磅礴温暖的灵气不断催生。
银杏树像雨后春笋,不停冒头。
细细的根茎顶开土层,迅速攀长,张开枝叶,抽长树干,眨眼睛便是又一片金芒烁烁。
「月棠!」远处,涅霆在唤我。
我与凤翎飞奔过去。
银杏林最深处,终于看见了涅霆与沈卿……不,是白帝。
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
涅霆心急如焚,望向被银杏叶托起的白帝。
白帝双手交叠覆在腰上,双目紧闭,一头银雪白发皓皓长长,周身仙气翻腾,似脱缰野马不收束缚。
若非大哥张开结界,怕是整个帝都,亦或者半个人间都要倒冬入秋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惊愕。
「伏翊要醒了,」涅霆望向白帝:「自那晚伏翊忽然醒来,这十几年里,他时不时便会醒来。两年前,他陷入沉睡,神力丝缕外泄,我不敢将他放在帝都,便让他诈死脱身,把他带到这里,从那以后,他神力越发不可控,想来,是要醒了。」
「可白帝要经万世轮回才能重塑神祇,怎会提前醒来?」我蹙了蹙眉。
事出反常必有缘由。
我与涅霆一同望向凤翎。
如今九天十地,只有凤翎是天道所化,与四方帝君一般,也只有他可能知道答案。
凤翎不负众望,缓缓道:「天意如此。」
我:「然后呢?」
「没有然后,」凤翎道:「白帝觉醒并非偶然,此事需从长计议。」
我最怕听的一句话便是「从长计议」。
幸好凤翎没有卖关子,把从长计议摊开来说。
「我已不记得为何去了东海,但在那之前,我鲜少离开天界,想来不会无缘无故涉足花谷,冥冥之中,必有驱使指引。」
「白帝本应轮回千世万世,如今却毫无预警便要觉醒。」
「两件事合拢一处,若我推算无误,」凤翎垂眸:「四方帝君,只怕要尽数醒来。」
我与涅霆一虎一龙,四目惊诧。
过了好半晌,我喃喃道:「若真如凤翎所说,那炎帝与玄帝岂不是也要回归神位了。」
涅霆回忆道:「神魔大战时,琴戈帝君真身被毁,只剩了神魂,丹惜耗费大半灵力,为他重塑真身,蕴养在南林华亭池。至于鹤泽帝君,他受伤极重,在阴山之北已沉睡数万年之久。」
我疑惑:「帝君陨落,花神尚能代行其责。白帝轮回,炎帝蕴养,还有你与二姐在。但三姐陨落,鹤泽帝君沉睡,如今号令风雪的又是谁?」
涅霆顿了顿,「自伏翊轮回后,我再没心思理会其他事,只管为人间招来秋风,至于号令风雪之人,我并不知。」
涅霆与我都不清楚。
凤翎不紧不慢道:「是父帝辅神,青冥。」
五方帝君皆配有辅神。
天帝玄昊辅神,便是青冥。
「青冥身为玄昊辅神,如何能执掌风雪?」我不解。
「四万年前,青冥以被父帝晋为雪神,」凤翎道:「青冥请命,将神宫立于阴山之北,言明要守护鹤泽帝君,直到他醒来。」
「他得了天道认可?」涅霆问。
守护帝君,乃是辅神之责。
凤翎摇了摇头:「并未得认可,据说他真身乃是雪狮,自能引来风雪。」
涅霆望向我:「你与青冥相熟,可见过他真身?」
我点头道:「确实见过,青冥原是玄昊为圣人时的坐骑,真身是雄师不假,但并非雪狮而是玄狮,通体毛色如墨,双肋生翅,能召唤闪电雷鸣,却唤不来风雪寒冬。」
「那他是如何代替鹤泽帝君的?」涅霆问。
「你怎知他真身如此?」凤翎问。
我看了看涅霆,又看了看凤翎,求生欲旺盛道:「是啊他怎么代替鹤泽帝君的?」
凤翎瞥了我一眼,道:「想必是与菲箬能唤来春色一般套路。」
涅霆不解。
但我霎时明了:「玄昊抽了鹤泽帝君的神力给青冥驱使!」
涅霆大惊:「天帝怎敢如此妄为!鹤泽帝君地位无上尊崇,便是沉睡万年,也该挑选能得到天道认可之辅神,如何敢抽取帝君神力,肆意晋封神位!」
我冷笑:「他有何不敢?你以为如今春来花开靠的是谁?凤翎承袭帝君神力,原该与天帝平起平坐,只因他是玄昊之子,便要被抽取神力。对待自己子嗣尚且如此,何况玄帝沉睡,如待宰羔羊,无人护他,自然任凭玄昊肆意妄为。」
涅霆震惊地望向凤翎,「你竟是青帝传承……」
「此事不能再拖,更不能不管不顾,」我立刻道:「大哥,你且守好白帝,我与凤翎去阴山之北,若玄昊青冥真敢抽取玄帝神力,那这天帝,他怕是也当不下去了!」
「好。」涅霆点头。
但走之前,我还是拉着涅霆,悄声问他:「这一世沈卿要活到七十的,如今他才多大?还不到五十吧?你把他带到这里,他夫人儿子怎么办?」
涅霆瞥了我一眼:「他哪来的夫人儿子?」
「我明明见过——」
「那不是他夫人,」涅霆淡淡道:「那是前朝公主,只因前朝灭国,侥幸脱难却也流落在外,她外祖父曾对沈卿有恩,故而将她托付给沈卿,为隐瞒身份,便娶了她,那孩子是公主与前朝将军驸马所生,与沈卿无关,他们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沈卿寿虽有七十,但命中已有劫难,如今不过是顺应命数。」
我立刻同情起来:「转来转去,到底还是没转到一个情缘,白帝这情劫历的,可真惨。」
涅霆看向我:「你与凤翎此去,务必小心,青冥虽是辅神,背后却有玄昊撑腰,一切都听凤翎的,你切勿冲动行事。」
云姬陨落神魂消散
我深知涅霆法力高深,却依旧挂心白帝。
在走之前,我以白虎血、凤凰羽、青龙鳞,布下三灵大阵,确保万无一失。
我与凤翎即刻赶赴阴山之北。
一路上,我愁眉不展。
玄昊抽取凤翎神力,尚且还能说是家事,大不了我领着凤翎回花谷,再不上天见他就罢了。
可万一玄昊也如法炮制对玄帝,那便是触及天规的大事。
身为天帝,此举无异于在逆天而行,甚至有屠戮帝君之嫌。
若是真的,他便再无资格坐那个位置。
可他,是凤翎的父亲……
「何故叹气?」凤翎低头看我。
我与凤翎坐在一片红云上,听他问我,便靠向他肩头,悠悠说道:「在你还未出生前,五方帝君共掌天界,青帝白帝炎帝玄帝乃是万灵所化,也正因是万灵所化,四位帝君情薄欲少,修持大道,福泽苍生。玄昊却不同,他乃圣人成神,圣人圣人,说到底,还是人。凡人信仰神灵,神灵却需依仗凡人,因玄昊有治世手段,故而,公推玄昊为天帝,四位帝君共同辅佐监察,由此开启天界盛世,此后万万年中,四方帝君越发不愿涉足天界,便各自开辟仙府。」
「东方青帝流澈,回归东海,隐居花谷。」
「西方白帝伏翊,择西海之岛,定名章华。」
「南方炎帝琴戈,一指南林,居华亭湖。」
「北方玄帝鹤泽,选阴山之北,晶华源。」
「至此后,每隔百年,四方帝君方朝见玄昊,彼此互不干涉,帝君行帝君之责,玄昊御玄昊天界,相安无事许多年,直到……三姐云姬被陆离所擒,神魔大战爆发,打破固有的约定,此后便是四方帝君遭劫。」
我絮絮地将往事说了一遍后,无奈轻笑:「若没有神魔大战多好,帝君仍然在位,玄昊也未必敢如此妄为。」
「可若没有神魔大战,我便不会降生,」凤翎问我:「这样也好么?」
我想了想,低着头说:「凤翎,你可知神魔大战枉死了多少生灵?天际间,神仙碎裂的神魂像成群攒聚的萤火,地面上,魔族流淌的黑血像江河翻涌的滚水。我知这样说你会伤心,但若真能抉择,我情愿这一切都未曾发生……我不能,也做不到用无数鲜活性命来成全我与你的情爱。」
凤翎轻笑。
我心惊胆跳,这是所谓的怒极反笑?
凤翎用脸颊蹭了蹭我的头发,搂着我的腰:「你道我与四位帝君一般,皆是万灵所化,本该薄情少欲,为何会心悦于你?」
「为何?」我也想知道。
「因为是你,便不得不心悦。」凤翎笑着回答。
在我还未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前,凤翎又道:「父帝所作所为,若真有其事,不必因我为难。如你所说,我也不能,且做不到用淡薄的亲情去维护一个野心勃勃、屠戮无辜的人,即便,他是我的生身之父。」
有了凤翎这句话,我多少能散去一些忧虑。
同时心中越发厌恶起玄昊来。
这样好的凤翎,竟给他做了儿子。
得了凤翎这样的儿子,竟能不疼不宠。
无论玄昊是否做了逆天之事,我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尊重。
……
阴山之北,终年白雪漫漫。
我与凤翎落下云头,本能搓了搓手。
神魂中有红莲业火相护,冷是不冷,只是一见这厚重雪层,便想搓手哈气。
凤翎把一件凤羽大氅披在我身上,又俯身摘了朵雪莲。
指尖一点,化作白玉花瓣暖炉。
他在炉中轻吹一口气,瞬时散出温气花香。
我裹着大氅,抱着暖炉,还不满足,对凤翎晃了晃脑袋。
「怎么?」凤翎问。
「发髻,」我笑眯眯:「我要暖暖的羽毛发饰。」
总要配一套嘛。
凤翎勾了勾唇角,手指在我头上轻点数下。
红绒绒的羽毛叠在我发髻上,垂落下晶石流苏,在耳边叮叮当当脆脆响。
摆弄好了我,凤翎轻轻挥袖。
雪中显出一条天路玉阶,盘旋山间,直通山顶。
我与凤翎走了一会,天上零零落落下起雪来。
我伸手接了几朵雪花,攥在掌中,歪头对凤翎笑道:「以前我曾来过这里许多次,有时是与帝君来做客,有时是自己来玩耍,那时三姐还在,她做的雪莲酥最是好吃。三姐的雪莲酥,二姐的九州春色,再看这漫天大雪,又好看,又好玩,虽说各自洞府都别有天地,但我们兄妹四人最常来此聚首。我与二姐是胡闹惯了的,大哥与三姐则不同,大哥恋家,若早上来,晚上必要回去,分明与白帝水火不容,却又放不下章华岛。三姐性情娴静,虽处在这冰天雪地中,却是此间最温柔所在。」
「你很少提起玄武神君。」凤翎道。
「三姐她……」我笑笑:「便是陨落,也还活着,你看这漫天大雪,便是她在对我笑,便是她在冥冥中,迎我故地重游。」
凤翎沉默片刻,拉着我站驻,从我发髻羽毛上摘了几朵,扬洒至半空中。
羽饰化作红雪。
与白雪一道,飞舞飘摇。
凤翎望着空中红白交错,轻轻说道:「若玄武神君在迎你,如今,便是要她知晓,你也在笑,在此处想着她,念着她,愿与她一如当初,金兰不离。」
我倚在凤翎怀中,望向飞雪山峦。
三姐她,一定懂的。
-
我与凤翎迎雪上山,却不想越走风雪越大,竟到了不得不张开结界的地步。
我蹙了蹙眉,觉得不太对劲。
凤翎素来警醒,早已发现异样。
这风雪之力,竟压得我神魂都有些疼了。
「凤翎,」我紧紧蹙眉:「这应是玄帝的力量。」
玄帝沉睡,想也知道,是青冥在搞鬼!
凤翎见我脸色发白,便一把将我抱住,脚下一点,纵身跃起。
一声清越凤鸣,穿谷饶山,震开落雪,直奔山顶。
山顶云层,看似如雾,实是结界。
凤翎抱我冲至结界边缘,倏地化出真身。
神凤火灵生生破了结界,一时间,压迫感尽失。
我终于能喘口气。
结界之中,一片宫阙。
「此处并非晶华源,」我望了望,对凤翎道:「晶华源该在这宫殿之后,想必这就是青冥的仙府了。」
「小心些。」凤翎提醒我。
我点点头,稍稍往他身后站了站。
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我神魂孱弱又怕死,真遇到危险就该老老实实让凤翎护着。
凤翎与我走到正殿门前,还未开口,正殿两扇宫门便自行开启。
这是欢迎请进,还是请君入瓮?
我看了凤翎一眼,凤翎却神色从容地往前走。
根本没在怕!
我心中叹气,果不其然,这世间终究是强者无畏。
宫殿大门内外,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季节。
外面白雪纷纷,里面热气腾腾。
热。
火锅的热。
天界神器百草鼎,咕噜咕噜冒着泡。
百草鼎后,端着碗,拿着筷,撸着袖子,吃着菜的,不是别人,正是天帝辅神青冥。
「这么快就上来了,」青冥站起身,笑眯眯对凤翎道:「真不愧是殿下,冲破玄帝结界,不过眨眼之间,以殿下如此修为,九天十地恐怕未必找得到对手了。」
说罢,又对我抬了抬下巴,笑容不减:「月棠来,吃火锅,知道你要上来,特意煮的全肉鲜辣,你最爱吃。」
对没错,我是爱吃。
但我现在神格高贵,只吃开在清梧宫里两万年的凤凰花瓣。
漠视青冥的极力邀请,我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我与凤翎要来,何故在山腰施法阻我去路。」
「没办法呀,」青冥道:「不阻你们,我便要倒霉,虽说我想念你良久,可也绝不想在此时见到你。」
青冥说他想念我,凤翎便冷淡道:「驱使玄帝神力,你颇为得心应手。」
「害,」青冥道:「好歹用了几万年,不顺手也顺手了。」
我微微蹙眉,他竟如此简单便承认了。
青冥把手里的家伙事儿往背后一扔,原地转身,便是青衣荡荡,长发飘飘。
眉眼之上,勒着一段青纱,长长纱带自脑后垂下。
我无语:「你竟还在学帝君打扮。」
青冥笑嘻嘻:「你喜欢青帝,我自然要学他,若不然我学殿下?可我又学不像。殿下如此容貌,身穿红衣艳夺三界,我如此容貌,身穿红衣只怕要贻笑大方。」
凤翎听的目色一寒。
青冥道:「殿下莫气,我知你与月棠将要成亲,而我,不过是曾经与月棠差点成亲的外人罢了。」
轰——
百草鼎下,火焰忽地拔高。
凤翎生怒,引出火灵。
我怕他一怒之下再来个焚烧阴山,连忙朝青冥喊道:「你别胡说!谁要与你成亲!那全是玄昊一厢情愿,我从未答应过!」
凤翎淡漠问:「此事,还与父帝有关?」
「这事说来话长,」我无奈:「当年玄昊入主九辰宫,曾与帝君提过一嘴,只说我是白虎,青冥是雄狮,合该天生一对之类之类的话,但帝君以我年幼为由,不曾答应过,此事已过了千万年万万年,我早不记得清楚了。」
「可我还记得,」青冥笑着呵呵:「我记得月棠真身何其绝美,毛色雪白,虎爪柔韧,想必月棠也记得我真身如何罢?那时我们还曾坦诚相见……」
「才没有!」我大叫:「是你自己跑到花谷,非要给我看你真身,还跳到山顶乱吼乱叫,吵得帝君将你驱出花谷,永不许你再来,至于我的真身,当年填堵弱水之眼,诸天神仙看到的还少么!」
「话虽如此,」青冥对我抛媚眼:「可你我是唯一看过彼此真身的人啊。」
我一面打量凤翎要结冰的眼神,一面和青冥对着吵:「你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一会被剥了狮皮,我可不救你!」
「放心,」青冥道:「殿下如此冷静,怎会与我动手,毕竟殿下修养可是出了名的……嘶!」
青冥话还未说完,迎面便是一串火莲。
青冥连忙闪躲,却闪的狼狈不堪,衣纱生生被烧出了好几个洞。
我一叹,常言道,不作死便不会死,非要求死,神仙没辙。
青冥捞着破败的青衣,哭笑不得:「殿下何必如此,我不过是嘴上占些便宜,又不敢真与你抢月棠……好了!我不说了!」
一见凤翎又眯眸,青冥果断合上嘴。
凤翎冷冷问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抽取玄帝神力?」
青冥一笑:「谁给我的胆子,殿下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果真是玄昊?」我问。
青冥笑吟吟:「我何时说是陛下了?」
「不是玄昊又是谁?」我语气不善:「你是他辅神,又得他晋封,如今要为他掩饰?」
「瞧你这话说的,」青冥抬了抬眉:「但凡做辅神的,哪个不护短?何况,我不但是天帝辅神,我还是他坐骑。与你们圣灵神兽不同,我真真地是由一只灵智未开的凡间猛兽,一点一点得机缘,一步一步苦修炼,才有了如今这般,虽说我也付出极多,但要真论起来,却只因我的主人是天帝。他得九天十地,我才得神位正果,他既是我的帝君,也是我的恩主,且不说抽取玄帝神力之事与他无关,便是有关,我也不会将他拉入进来,自然是要一力承担。」
青冥说了这么多,我只听见了一句重要的话。
「你说,抽取神力与玄昊无关?」我问。
「无关,」青冥道:「帝君神力,从降生起便依附自身,除非自愿抽取,否则便是陛下也不能抢掠分毫。菲箬的『花重锦』,便是由殿下神力凝成,这其中关键,殿下最清楚才对。」
我想起凤翎曾对我说过的话。
确实。
若非自愿,哪那么容易被抽取神力。
可玄帝怎么会自愿将神力给了青冥?
四方帝君同气连枝,我与玄帝也十分熟稔,他沉睡前只知三姐被擒,并不知三姐陨落,又怎么可能自愿抽取神力,给青冥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外人?
我能想到的,凤翎自然也想到了。
不理会青冥的滔滔不绝,凤翎只淡声问道:「玄帝沉睡已过万年,他如何自愿?又如何不自愿?」
「这个么,」青冥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们见一见鹤泽帝君,见过后,你们便明白了。」
青冥挥挥手,收了火锅鼎,对我与凤翎道:「跟我来罢。」
我对青冥这样配合的态度表示怀疑。
扯了扯凤翎的衣袖,我悄声问:「会不会有诈?」
「有诈无诈,都要见玄帝,」凤翎道:「跟紧我,若有意外,我来应对。」
我点点头,拉着凤翎的手,他走一步我走一步,务必脚印重合,分毫不差!
青冥走到前面,一张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从当年我还是只小白虎,说到我长成一只大白虎。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许多我自己都忘光了,他却依然记忆犹新。
我木着脸:「说点有用的,别净扯这些四六不着边的事。」
「好啊,」青冥头也不回,背着手笑道:「那就说说鹤泽帝君罢……自他沉睡后,我便驻守在此,为人间执掌风雪,算起来也是有功的,却不知为何,始终不得天道垂青。封神台上了好几次,次次无功而返,久了,便心生疑虑,究竟是天道对我不满,还是鹤泽帝君对我不满。」
「天有明鉴,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好又不自知。」我随口道。
青冥似笑非笑:「那我倒想问问,你与凤翎殿下,又是哪里做得比我好?」
我沉了沉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冥悠悠道:「只是不懂,我为人间造福,为苍生碌碌,几万年来不曾懈怠,却比不过你与殿下这般,生来便与我们不同。」
我有些不悦:「你这话,菲箬也说过,我原以为只是她一心抱怨,却不想你也这样狭隘。」
「哦?」青冥微微转头,眼角睨我,「愿闻其详。」
我道:「我为青帝辅神,泽爱世间万灵胜过一切,众生有难,我需先当,便然一死,无怨无悔。」
我又道:「你眼中是出身,我眼中是生灵,既然身居神位,便应承担重责,此乃理所应当之事,何以缆功自傲?」
我最后说:「你与菲箬一样,只以为自己劳苦功高,并非心有大善,天道煌煌,必不允你!」
青冥站停脚步,背对着我与凤翎,似在笑,又似在嘲:「天道煌煌不允我,那天道煌煌,能救你们么?」
话音一落,一股暴风夹怒雪,迎面吹向我与凤翎。
凤翎抬袖,遮蔽风雪。
我躲在他身后,被风雪吹得脚下不稳。
「凤……」我艰难开口,手指与凤翎手指紧紧相扣。
寒风彻骨,我周身渐渐失去知觉,眼前一阵阵发白。
意识停滞凝固。
我,刚刚想说什么?
恍惚地想着,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身体像裹着一层薄薄的壳,边缘毛边参差,隐隐约约,却怎么都清醒不来。
「月棠。」
有人在叫我……
「月棠。」
好像真的有人再叫我……
「月棠,」那人轻笑:「又在发什么呆?」
我瞪着眼,迷雾散去,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青衣雪纱,眉目清灵,笑颜纯澈而柔暖。
「帝君,」我怔怔,「我,我怎么了?」
「是呀,」流澈笑着问:「你怎么了?好好的又发呆,若不愿修炼便不再修炼,过来,我捏了桃花糕给你吃。」
「哦……」我迟疑着坐下,看了看周遭。
花团锦簇,姹紫一片。
是在花谷中。
流澈把芭蕉叶放在我眼前,叶子上摆着雪白的桃花糕,一个一个被捏成了小老虎的模样。
我眼前一亮,拿起一个吃。
清甜软糯,入口即化。
「好吃么?」流澈问。
「嗯!」我一个劲点头:「好吃!」
流澈也拿起一个,放在我嘴边:「好吃便多吃几个。」
我一口一只小老虎,吃得满嘴花香,满足地眯起眼,心中却闪过一丝怪异。
怎么是桃花的味道……
怎么不是另一个味道……
那个味道又是什么呢……
好像不记得了……
「月棠,」流澈笑着望向我:「你可还记得与我之间的约定?」
「当然记得,」我一边吃桃花糕,一边对流澈道:「我与帝君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流澈道:「你便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是你最重要的人。」
「自然!」我重重点头。
流澈问:「若有一日,我不幸陨落,你当如何?」
我想了想,道:「我应当与你一同陨落。」
流澈笑了:「月棠……」
「可我却不能,」我望向他:「你我若一同赴死,恐人间再无春色,因而,我大约是会活着。」
「你眼中,人间春色竟比我重要。」流澈垂眸。
「难道帝君眼中不是如此?」我有些疑惑:「自我跟随你以来,这都是你的教导啊。」
「我眼中,当然是月棠最重要。」
流澈伸出手,抬着我的下巴,手指轻轻擦掉我唇畔糕屑,声音越发温柔起来:「月棠比一切都重要……」
我蹙了蹙眉,越发觉得帝君今日好奇怪。
「月棠,」流澈的手指流连我唇瓣,低笑着问:「你既答应与我相依相伴,想必在你心中,是有我,更恋我。我对月棠便是如此,我心中有月棠,深恋月棠,不但想与月棠相依相伴,更想与月棠永结同欢……」
我怔怔地看着流澈,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流澈见我不说话,笑着俯身过来,桃花淡香扑面而来,浅浅一张薄唇,近在咫尺。
我望着流澈温柔的眼眸,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了另一双眼。
清冷的,绝美的,纵容的,隐着几分笑、几分柔、几分情的一双眼……
那是谁的眼?
好熟悉。
好心动。
「月棠……」
属于流澈的气息先扑在我唇上,我忽然一把将他推开,不允许他的唇降下。
「月棠?」流澈眼中有些落寞:「你不愿么?」
我站起身,对流澈笑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帝君,你且闭上眼,我想与你说些话,你这样看我,我说不出口。」
流澈宠溺非常,笑着闭眼:「好,你要说什么,我都听着。」
我声音又笑又甜:「麒麟孕育我,天道怜惜我,帝君教养我,这万万年来,我虽顽皮任性,却也不曾辜负期许,对得起万灵众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花谷这样美,帝君这样好,我也想长睡不醒,再不管其他更多。可是不行啊,我如今已不是孤单一人,这梦再好,我也要醒来,外面还有一只凤凰在等我,等我与他一同厮守终身。」
流澈倏地睁眼。
我却已唤出阵盘,凝聚法力,一道白光轰然炸起。
花谷美景宛如琉璃水晶,龟裂破碎。
「帝君」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捂着心口脸色发白:「月棠!」
「幻境叠加仙阵,这样真实还原,还封了我的神智,想必耗费了你不少法力。如今幻境仙阵被破,你伤及神魂根本,少说要掉几千年道行。」
我看着「帝君」,冷声道:「再不放我出去,我便将你神魂锁在阵中,永世囚困于此!」
那人咳嗽着站起身,脚下踉跄,抹着唇畔的血,恢复本来面目。
青冥笑着问我:「你分明已信了幻境,如何又发现我不是青帝?」
「你以为我对帝君有情?你又以为帝君对我有情?」
我冷眼看他:「你可知,世间之中,尚有比男女之情更刻骨铭心的相伴,便是我与帝君。我视他如父、如兄、如师、如友、甚至如另一个自己,唯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青冥嗤笑:「原来,你唯一所爱,果真只有凤翎,早知如此,我该化作他才对。」
「你若敢化作凤翎,我绝不止重伤你这般简单!」我拧起眉。
青冥长出了口气,嘴角又在溢血:「月棠,你若能一直沉在幻境中,我也打算一直陪你在幻境中,又何必挣脱出来?凤翎能给你的,我都可以一并给你,你与他在一起,危险至极,与我在一起,我才能真正保你不死。」
我冷笑:「死就死,若与他一起死,我乐意!」
「你——呵!」青冥笑:「好,你乐意,既然你乐意,那你可知,这是哪里?」
「你布下的幻境。」我答。
「我知你得青帝真传,一般幻境怎困得住你,」青冥道:「这里,乃是碎云镜中。」
我震惊大喊:「三姐的碎云镜怎会在你手里!」
碎云镜乃是三姐真身背壳中的一片。
万万年前,三姐被选为玄帝辅神,起初,并未得天道授法。
玄帝却不以为然,坚持要三姐,便用三姐背壳中一片,炼成碎云镜,又灌注他的神力,使三姐得以召唤风雪。
那之后几万年,三姐终得天道认可,此后便不再动用碎云镜。
三姐陨落后,碎云镜下落不明,没想到竟然在青冥手里。
「若没有碎云镜,如何能骗得玄帝神力?」青冥咳嗽冷笑着:「玄帝沉睡时,玄武云姬尚且下落不明,他根本不知云姬已死,这几万年来,虽不曾醒来,却源源不断为碎云镜注入神力,以为持碎云镜的人是云姬。我成了如今的雪神,玄帝与云姬功不可没。」
「无耻!」我大怒。
青冥大笑:「碎云镜乃是玄武真身一块,又有玄帝神力护持,你如今神魂残破,失了大半修为,便是破了我的幻境,也出不去了。」
我气得咬牙:「你竟敢算计我至此!」
「我也不想,但这是我的本职,」青冥垂眸:「听命行事罢了。」
「滚你的听命行事!」我红着眼:「你越要困我,我越要出去!」
我一定要出去,凤翎还在等我!
青冥佝偻着身体:「你有本事,尽管试试。」
我看了看碎裂的花谷,又看了看面前的青冥,毫不客气地封了他灵脉仙根,一掌把他打出老远。
碎云镜合三姐与玄帝之力,能不能破,我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
我闭上眼,只期盼三姐与帝君保佑我。
阵盘摊开,我聚起法力,要与碎云镜分个输赢。
阴谋诡计真相大白
花谷幻象被我的法力尽数摧毁,阵盘倏地荡出浑厚灵力,将周遭一切吞没。
我还不曾反应过来,四周景象大变。
碎裂的花谷消失,转而是冰晶般的天地。
雪莲花遍地盛开。
细雪零落飘下。
飞着薄纱的亭榭之中,似乎有人。
我打起十二万分警戒,怕是青冥的又一个陷阱。
我一步一步走向亭榭,拂开一片薄纱。
亭榭中,一张矮桌上,红泥小炉烧的热烈旺盛,九州春色的酒香扑鼻而来。
手持蒲扇,扇着炉火的女子,一袭水色衣裙,眉眼娟秀温婉。
缓缓抬头,朝我轻笑:「月棠,你终于来了。」
「三姐……」我出神,喃喃地叫了她一声。
转而,又觉得不对,呵斥道:「青冥!你又搞什么鬼!」
云姬笑了:「你这脾气几万年来竟没变过,还是这么冲,想来青帝不在,没人拘束你,便任你横行霸道了。」
我皱了皱眉:「我虽不爱杀人,但你若再敢触我底线,饶你不得。」
「能把你气成这样,青冥是做了什么事?」云姬问。
我沉着脸不说话。
云姬对我含笑:「该不会是化作了谁骗你罢?你怀疑我也是他所化?那我说几件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事,我说了,你便知道我不是假的。」
云姬想了想,忽然掩唇笑道:「你第一次喝九州春色,喝醉了撒酒疯,竟将帝君养在晶华源的雪莲拔了个七七八八,拢着花瓣来找我,要我给你做雪莲酥,做好多好多雪莲酥,吃几万年几十万年……」
我张了张嘴:「你——」
「还有一次,你与青帝游历人间,去了泰山,因听我是得旋龟壳所化,便要去见一见旋龟。没能见到旋龟,倒捡了许多像龟壳一样的石子回来送我,那些石子被我点化成了小灵龟,一些养在晶华源,一些养在花谷……」
我忽然觉得眼眶滚烫:「三姐……」
云姬对我笑:「好不就见,你长大了。」
「三姐!」
我忽然扑向她,牢牢抱着她,「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姬摸着我的头发,一如当初,温柔亲昵。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死死抱着她。
「月棠,」云姬笑声落寞:「我已经死了,死在了几万年前,死在了魔都之中……这里,是我留给你的一个梦。」
「怎么会是梦,不会的,不可能,」我抓着她的手臂:「我明明抓住你了,你明明在看我,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小妹,」云姬轻抚我的脸:「听我说。」
我泪珠顿时滚滚而下。
自我成年后,没人叫我小妹,只有三姐,总觉得我长不大,总觉得我还是喜欢赖在她怀里打滚的小虎。
她叫我小妹,一直这么叫,一直这么宠。
「乖一点,听我说,」云姬擦掉我眼中泪,柔声道:「青帝封印魔界后,我的真身带着两个神魂逃了出来,其中一个是陆离,另一个就是你此刻看见的我。这是我最后一丝神魂,无法再凝聚法力,我只能将它做成梦境,封在同为真身的碎云镜中,我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见到你,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必须等到你,把当年的一切告诉你,给那些无辜枉死的神魔一个交代。」
「是陆离杀了你?」我咬牙。
云姬摇摇头,「陆离是无辜的,这一切,要从当年我与他相遇说起。」
「那年,我持碎云镜,在天山之巅,为人间降下风雪,陆离不知从哪里探听到我的行迹,便在天山等我。他想求我,给他一株晶华源中的雪莲,让他救一个魔族同伴,可神魔对立,我怎能把雪莲给他?他求不到雪莲,缠着我不放,从天山缠到人间,纠缠了我一整个冬季。人世间,寒冬漫长,他嬉皮笑脸,任我如何驱赶都不肯罢休。那时我才知道,他虽是魔君,却懒散成性,犹如个坏痞子一般,分毫杀心都不存……终究,我还是心软了,答应送他一朵雪莲。」
「我本以为他拿到雪莲便会消失,谁知第二年,他竟又来天山等我,一如既往,缠了我许久。自那以后,每年冬季,他都会在天山等我,与我同游人间,勘察风雪。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他的存在,我们一起走遍山河,风雪同行。就这样,无声无息度过了几百年……直到我得了天道认可,有神力在身,不需再持法器前往人间。又是一年冬季,我站在阴山之北,为人间唤来风雪,心中想的,却是陆离是否又往天山赴约?若真去了,恐怕也等不到我了。我心里这样想着,日夜难安,最终,我瞒着帝君,悄悄去了天山……」
「天山之巅,陆离已经站了几十天,见我现身,对我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若你不来,我也不来了,可你却来了,你来,我便不会再让你走』……我那时更加清楚,情劫已至,逃也难逃。」
「我与陆离,一神一魔,若在一起,天规难容,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想负他,不想负这些年来的风雪之约。」
「那之后,我便想离开天界,与他同往魔界,便是天道降罪,天谴加身,我也无悔无恨。我舍得神位,舍得修为,唯独,舍不得你们与帝君。此事困扰我,折磨我,令我终日恍惚,直到有一日,二姐来看我,我终是承受不住,与她说了……」
「原以为二姐会骂我糊涂,竟与魔君交心相守,却不想,二姐对我说,世间所有,唯情难求,若我能顺从心意,得偿所愿,便是你们与帝君也会为我高兴,何况,陆离虽是魔君,多年来管辖魔族,从不逾越,也算是可以托付的人。我听了二姐的话,再不左右为难,已坚定了主意要走,但我这一走,北方玄帝便没了辅神,我需得上封神台,诉罪祈求,望天道收回我神力,再降辅神。我本以为天道必不应允,却不想天道竟有回应。我神力消退,修为尽失——我想,这便是天道给我的惩罚,将我由神君打为小仙。我满心欢悦,如释重负,本想立刻去魔界,二姐却说要为我践行。」
「我原本怕连累你们与帝君名声,不愿再与你们相见,但我又想,此去再无归期,我与她也是最后一见,因此,封神台下,我与二姐对饮一杯九州春色。此后神魔有别,再无相见之日了……我奔赴魔界,与陆离相聚,原本打算要成亲,可不知为何,自从我到魔界,神魂便一天天消散,像被融化了一般,速度之快,令我与陆离措手不及。」
「我修为尽失,无能为力,陆离法力最强,但终究是魔,他本想把我送回晶华源,求帝君救我,可就在此时,天界大军压入魔界,要陆离交出我,否则便要踏平魔界。」
「我那时神魂极弱,已无力支撑人形,只能化出本体,陆离原想借此机会将我送出,却不想天兵天将竟率先格杀魔族,被杀的那人,是陆离至交好友,也是当年他求雪莲相救之人,此外,魔族圣医也查到了我究竟因何神魂消亡。」
「我中了毒,名为『七夜牵机』,此毒对真神上仙无效,只对法力低微的小仙小妖有用,中此毒者,神魂渐消,我已辟谷多年,如何能中此毒,唯有离开前喝了二姐那杯九州春色……」
「二姐不可能对你下毒!」我倏地叫出声来。
云姬浅笑:「我从未怀疑过二姐,对我下毒的不是她。」
「不是二姐,那是,」我怔怔,蓦地,瞪大了眼:「是玄昊!」
「正是他,」云姬轻叹:「他与二姐的关系一直都是秘密,我从未对他起过疑心。神魔大战时,二姐不知为何,忽然闭关,因而错过这场屠戮厮杀,也错过为我辩白的机会。玄昊以陆离擒我为由,燃起战火,又对我下毒要我陨落,令我不能坦白一切。魔族圣医告诉陆离一个能救我的办法,便是以四位帝君其中一位的神魂为代价,净化我神魂中的七夜牵机。我不能为保自己的命,屠戮帝君,但那时,我已昏昏沉沉,无力阻止……你闯入魔族,被陆离所擒,陆离又以你为要挟,要青帝一半神魂,原是为了救我。青帝不愿,便以神魂封印整个魔界,我那时虽将陨落,但还有些意识,在阵法大成前,便以玄武真身的背壳为屏障,护住了陆离神魂,连带我最后一丝神魂,借着青帝桃花烛光一起离开魔界。」
「那之后,背壳碎裂成渣,陆离神魂被昭幽摄去,我则飘飘荡荡回到这里,这一缕残魂如风中孤蜡,摇摇欲灭,我只能将它做成了这个梦境,只有你或大哥或二姐,才能开启这个梦见到我,我也只信你们三人。」
云姬握着我的手:「神魔大战便是玄昊的阴谋,四方帝君相继遭劫,更是玄昊诡计,小妹,你一定要小心他!他与二姐说陆离负我,又说我是陆离所杀,骗了二姐信他谎言,你要让二姐知道他是心狠手辣的混账!再不要像我这般,死的不明不白。」
我恨得浑身颤抖,眼泪滚至唇瓣,沾湿了狠命咬紧的齿间:「玄昊毒杀你,害死帝君,屠戮无辜,我与他誓不罢休!定要为你报仇,为帝君报仇,为所有因他而死的生灵报仇!」
「小妹,」云姬摇头:「他是天帝,你是辅神,如今四方帝君落得这般下场,还哪有人能与他抗衡,我只盼你,只盼大哥,只盼二姐能保全自身。」
「三姐,」我抹掉眼泪,急急地说:「如今不同,二姐生下凤凰,虽是玄昊亲子,却也是帝君传承。白帝即将醒来,归回神位。炎帝得二姐庇护,蕴养多年,想必也有感应。至于玄帝……我与凤翎来此,便是想探查玄帝是否也要苏醒,一旦四方帝君归位,玄昊便是有通天本事也要伏罪!」
云姬抬眼望天:「我与陆离沉冤万年,终要等到真相大白的这一天。」
云姬笑了。
释然,绝然。
「三姐。」我望着她。
「你看,」云姬指着红泥小炉下的火:「这便是我的神魂。」
我诧异至极,刚进来时,分明很红火,此时却只剩油灯一点。
云姬低头轻笑:「油尽灯枯,神魂消散。红烛摇曳,喜堂又现。我欲见君,凄凄遥盼。生离死别,黄泉河岸。往事沉烟,风雪弥漫……天山之畔……再无雪莲……」
我跪坐哭泣,听三姐呢喃浅语,见三姐身形化烟。
我的三姐。
她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
她能唤来霜雪,执掌寒冬。
她这样的好,这样的美,却匆匆逝去,犹如白雪落地,化为无有。
「月棠!」
我忽然被抱住,凤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醒!」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双瑰丽的凤尾目,心中巨痛,再也忍不住,扑在他怀里悲切大哭。
凤翎轻拍着我的背,温声道:「没事了,有我在。」
我哭的不能自已,只想把所有悲伤都哭出来。
凤翎不曾问过我为何这样难过,只是抱着我坐在冰砖地上,安静又温柔地陪伴我。
我不知哭了多久,好像把所有眼泪都流干了。
无论多心痛,无论多哀伤,都掉不下眼泪来。
我哑着声对凤翎说:「我失去了三姐,也失去了帝君,明明已经失去了很久,可我现在好像比那时更难过。」
「不管你曾经失去谁,如今,都有我在,我会陪着你,」凤翎捧着我的脸,看我狼狈的样子,轻叹:「你这样,我也心疼,陪你一起疼,总好过一个人。」
我眼睛只觉得肿胀,声音更哑:「我见到三姐了……她在碎云镜里给我留了一个梦,神魔大战是阴谋,是玄昊的阴谋。玄昊杀了三姐,也害死了帝君,我不能饶了他,即便他是你父亲。」
「我早说过,会与你一起,」凤翎轻声道:「无论是人还是神,都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他也一样,我也一样。」
我又扑回他怀里,啜泣着说:「我还在碎云镜里见到了帝君……是青冥变化的帝君,他想拉我与他一同沉溺幻境,我不答应,重伤了他,他应该还在碎云镜中……碎云镜!」
我匆匆抹干净脸,到处找:「碎云镜呢?碎云镜在哪!那是三姐的真身,是她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凭证!」
凤翎从我身后拿过一面镜子:「是这个?」
「是!」我一把抢过,用袖子仔细擦了擦镜面。
望着碎云镜,我又忍不住想哭。
把镜子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抱着三姐那样。
凤翎等我抱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是玄武神君的真身,便不该用她来囚青冥。」
我鼻音极重地点头:「他才不配用我三姐的真身!」
我一手拿镜子,一手捻法诀。
一阵光芒闪起,被我打晕的青冥躺在地上。
「我封了他的仙根灵脉,」我问凤翎,「怎么处置?」
「用捆仙绳绑缚,等见过玄帝再商议。」凤翎答。
我掷出捆仙绳,把青冥绑好后,便与凤翎往后山走。
青冥仙宫在晶华源之前,穿过漫长走道后,又是一条山路。
我本以为通往玄帝沉睡处会是阵法重重,布满结界,可令我意外的是,这一路上只有稍许风雪,竟是畅通无阻。
我刚在青冥那里吃了亏,此刻便警觉起来:「会不会又有陷阱?」
凤翎摇摇头:「应是碎云镜的关系。」
我手里始终拿着碎云镜,听他这么说,便举起来看了看。
碎云镜上腾着淡淡一层仙气,是在宫殿中没有的。
我又望了望飞舞温柔的薄雪,轻出一口气:「大概是因为三姐,玄帝的阵法和结界或许对任何人都有用,唯独对三姐例外,鹤泽帝君他,一直在等三姐回家。」
我捧着碎云镜,一步一步,要将她送回她的帝君身边。
三姐。
你该是高兴了的罢。
无论去了哪里,遭遇了什么劫难,终究,我都要将带你回家。
穿过最后一道结界屏障,雪莲花与冰晶天地再度浮现在我眼前。
「到了,」我对凤翎道:「这便是晶华源。」
玄帝鹤泽的洞府在晶华源最深处,这里自玄帝沉睡,几万年来不曾有人到访。
硕大雪莲花中,身穿水色衣裳的鹤泽帝君闭着眼,安静睡着。
我与凤翎皆屏气凝神,先对帝君施礼,而后才仔细打量。
看了半晌,我小声道:「好像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凤翎道:「据说当年鹤泽帝君因玄武神君之事大发雷霆,也是第一个拼出神魂,要与魔族不死不休的帝君,虽未如青帝那般陨落,却也受伤极重。」
「没错,」我叹气:「四位帝君虽皆是天道所化,可脾气却不尽相同,鹤泽帝君平日里寡言少语,但脾气最急。小时候我还奇怪,鹤泽帝君为何选了温婉的三姐,而不是与他性情相仿的二姐,后来大哥说,若鹤泽帝君真选了二姐,那这晶华源怕是要被炸上天。」
凤翎勾了勾唇。
「怎么办?」我愁。
玄帝不醒,四帝君归位便是空谈。
「我来试试,」凤翎道:「你且站远些。」
我退了好几步。
凤翎双手轻挽,运起法力,隔空输向玄帝。
我双眼往上瞧,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果然,凤翎只要一运神力,不分场合便要下花瓣雨。
花雨倾落,越下越多。
过了许久,凤翎终于收了手。
我半个身子都快被埋进花里了。
凤翎挥了挥,驱散了满室花瓣,我连忙问:「怎么样?」
「鹤泽帝君的神魂安稳,伤势也好了许多。」凤翎道。
「那为何还不醒?」我不明白。
「大概天意未到,」凤翎轻声说:「天意到了,自然要醒。」
我一心盼着四帝君归位,如今怕是一个也等不来。
白帝要醒,却未醒。
玄帝伤愈,也未醒。
炎帝……
对了,还有炎帝。
我看向凤翎:「炎帝被二姐蕴养在南林华亭池,不如我们去看一看?」
凤翎想了一下,道:「也好。」
我转身望着沉睡的玄帝,顿了顿,走到雪莲旁,将碎云镜放在他交叠的手中。
对三姐,对玄帝,轻声道:「终于回家了,真好。」
「走罢。」凤翎道。
「嗯。」我点头。
我与凤翎走出洞府,却未曾发现,洞府之中,遍地雪莲缓缓绽放……
-
我本想与凤翎前往南林,却在回到青冥仙宫时发觉异样。
原本被绑在柱上的青冥不见了。
「逃走了?」我看向地上的捆仙绳。
凤翎道:「你封了他仙根灵脉,又有捆仙绳绑缚,他并非自行逃走,而是被人所救。」
「谁会来这里救他?」我问,问完,自行答了:「难道是玄昊?」
凤翎道:「该是父帝的人无疑。」
「玄昊!」我咬牙切齿,「事到如今,我已不想再忍他一刻!这就上天,与他撕破脸皮,他死我活!」
凤翎拉住我:「冷静些,父帝是天界之主,你若与他明里冲突,便是半点胜算也没有。」
「不是有你在么?」我眼巴巴望他:「你也打不过玄昊?」
凤翎笑叹:「你眼中只有父帝大仇,却不知天兵天将、满天诸神皆是阻力,你难道想让我一人敌万神?」
我道:「虽有天兵天将满天诸神,可他们若知玄昊所作所为,断不会再听命于他。」
毕竟是神仙,不是凡人愚忠。
天帝一位,有德者居之,若天帝失德,诸神便可不听号令。
「话虽如此,你有实证指认父帝?」凤翎问。
「我——」我想了想,仔细想了想,反复想了想,最终垂头丧气:「并无实证。」
只是三姐与我说,却没有给我提供任何证据。
「若无实证,要如何取信于他人,」凤翎道:「你且将玄武神君对你说的话,一一重复给我听。」
我乖乖复述,绞尽脑汁,恨不得一个字都不错传。
我脑子虽呆,幸好,嫁了个聪明的。
凤翎听完我的话,垂眸沉思。
我围着他转,不敢打扰他,又急着等他说话。
片刻后,凤翎抬眸:「此事,要分两步推进,先见母后,与她说明一切。」
我有些意外:「我以为你还要继续隐瞒二姐。」
玄昊抽他神力的事,他都瞒下了。
「此事不同,」凤翎道:「隐瞒父帝抽我神力,乃因他是我生父,但父帝毒杀玄武神君,挑起神魔大战,便是公罪,不可徇私。且玄武神君是母后金兰手足,她死于父帝之手,母后理应知道真相。」
我点点头:「与二姐说过之后呢?」
「去见昭幽。」
「见他做什么?」
凤翎道:「昭幽说过,他摄取陆离神魂,玄武神君也印证了这一点,因而,陆离下落,只有昭幽最清楚,此事知晓真相的三人,母后,陆离,玄武神君,如今玄武陨落,只有母后与陆离能揭开当年真相。」
我明白了:「你想通过昭幽找到陆离。」
凤翎道:「正是。」
我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回天宫,我去找二姐,你去见昭幽!」
说走就走,时不我待。
我与凤翎回了天界,在南天门分手,我直奔九辰宫后寝殿。
一路上急急匆匆,顾不得与周遭偶遇的大神小仙寒暄。
「月棠神君。」
朱雀身边的仙婢对我行礼:「天后并未在寝宫中。」
「去哪了?」我问。
「今日初一,天后前往南林探望炎帝去了。」
我忽地想起来,对了,二姐确实,每逢初一便要去南林华亭池,耗费修为神力加持炎帝真身,已为他蕴养了几万年。
今天不巧,正好初一。
我掰了掰手指,蹙着眉想了一会,便与仙婢告辞,往天狱处去。
二姐既然不在,我自当去南林寻她。
自作主张的事我以前常做,可自从与凤翎在一起后,我便谨慎了许多。
要去南林,也要拉上凤翎。
我刚走到一半,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悠悠钟鸣。
九辰仙钟。
我回头看了一眼九辰宫。
钟声在我耳边响,是玄昊在唤我。
我扭头,继续往天狱方向走。
叮——
九辰仙钟又响了第二声。
依旧没能留住我的脚步。
这钟声敲的像木鱼,叮叮叮响个不停。
直到响完了九声,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九声钟响,但凡排得上号的神仙,皆需返回天宫。
上一次听九声钟鸣响彻云霄,还是几万年前神魔大战那一场。
我拿不准玄昊要做什么,正巧身边神色匆匆路过不少神仙,我随手拦了一个问。
「神君,」对方朝我施礼,「天帝原定几日后公审大冥王昭幽,不知怎地,忽然又提至今日公审,我等得仙钟召唤,须得立刻赶往九辰宫。」
我心里一惊,玄昊要在此时公审昭幽,那凤翎呢?
凤翎去见昭幽,可知昭幽要被公审?
我慌不择路,连忙往天狱奔去。
天狱守卫竟比关押昭幽时还多了数倍,即便我能撕开结界,也做不到再如之前那般,无声无息潜进去。
我担忧凤翎,心中惴惴,越发不安。
既然无法藏匿进去,那便光明正大走进去。
我轻出一口气,现身走向天狱。
「神君请留步,」门口天将拦下我:「陛下有令,严禁进入。」
「今日公审昭幽,想必此刻昭幽已被带到九辰宫去了,」我蹙眉:「你们如此戒严,防的又是谁?」
「小神不过是听命行事,防谁不防谁,哪里是小神能过问的,」天将好声好气:「请神君不要为难小神,原路折返罢。」
「我不想为难你,但你也不要为难我,我只问一句,凤翎可来过?」我死死盯着天将。
天将点头:「来过。」
我心上一跳:「他现在在哪?」
天将笑了:「神君不是只问一个问题么?」
我倏地沉下脸。
这个时候,我没心情说笑。
天将道:「殿下来过,大冥王被提走后,殿下也走了,如今在哪,小神确实不知。」
我听他这么说,垂眸想了想。
昭幽已被提走,凤翎最可能的,便是与昭幽一起走。
那就是——
我倏地转身,看向远处,在九辰宫中!
我立刻返回九辰宫。
却在宫外再度被拦了下来。
拦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最讨厌的菲箬。
「让开!」我冷声呵斥。
菲箬唇角勾着笑:「九辰宫中,陛下公审大冥王,神君来的晚了些,不好再进去了,不如就让我陪神君闲聊解闷,等公审结束再见陛下,如何?」
失去凤翎踪迹,我心急如焚,再没有了半点耐心。
听菲箬废话连篇,我怒道:「滚开!」
菲箬冷笑:「神君何以这般粗鲁?我给神君尊重,神君就不能还我一分情面?」
「本神的情面,你不配!」我冷怒:「再敢拦路,别怪本神不客气!」
天界之主花落谁家
菲箬笑了:「神君想对我如何不客气?我背后便是九辰宫,满天诸神皆在其内,你若敢此时动手,就不怕犯下天条重罪?」
我咬咬牙。
犯天条我不怕,但凤翎下落不明,我若再出事,又有谁能出手相帮?
菲箬见我犹豫,便嗤笑:「神君若早像如今这般识时务,也不至于落得当年惨淡下场,一百零一道天雷劈下,几乎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我抓住了关键词。
脑中嗡地一响!
对了——老君曾说,天帝要他炼制一颗蚀骨销魂丹,是用来惩处昭幽的。
一旦用了,昭幽周身鬼气被打散,说不得十几几十万年内都化不成人形。
若真如此,那陆离下落便再也无人可知,当年真相也永远浮不出水面。
凤翎行踪,昭幽死活,陆离下落,当年过往,竟尽数压在眼前的九辰宫中!
不能再等,更不能再犹豫。
我心里一横,唤出阵盘,便要冲上九辰宫。
「神君若敢妄动,我便只能得罪。」菲箬寸步不让。
我早已将她恨得牙痒,听她这样说,冷笑道:「多说无益,看你本事!」
我与菲箬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
菲箬虽是花神,法力却不低。
反倒是我,被打掉半数修为,不比当年彪悍。
可即便如此。
我打菲箬,仍然是爷爷打孙子——连爹打儿子她都不配。
历经神魔大战,四圣兽中打架小能手从来不怂!
菲箬本就不是我对手,便化出灵藤倒刃。
我唤出袖中乾坤的神器,催使法力。
一张红幡扬起,天火将菲箬灵藤烧了个精光。
菲箬终于脸色大变。
我一手指向红幡,微抬下颔,眸色冷绝:「让开!」
菲箬咬牙:「殿下竟把六火令也给了你。」
红幡名为六火令。
是凤翎以天火、地火、风火、雷火、劫火,与他本命灵火,六火合熔炼成。
六火令、凤羽仙衣、业火琴、仙剑花月夜,这四样法宝皆附着火凤真灵。
如今,凤羽仙衣穿在我身上,六火令则挂在爬架上,当了我磨爪玩物。
我冷笑:「给了我又如何?不过六火令而已,我便是要业火琴花月夜,他也舍得,总不像你,虽有一件他凝炼的法宝,却是阴谋诡计,强掠豪夺来的!」
菲箬脸色铁青。
我道:「六火令在此,你若惜命,给本神让开路,否则仙根尽毁,万劫不复。」
菲箬眸色阴晴不定,既没有让步,也不曾再动手。
与我僵持片刻,在我几乎又要失去耐心时,她缓步让出了去路。
我收回六火令,拾阶而上,迅速朝宫门跑去。
九辰宫门口,依旧天将阻拦。
但我已懒得与他们多话,来一个打一个,打退之后,大步迈进九辰宫。
宫殿里,泱泱地站了数不清的神仙。
玉道正中间,昭幽一身轻便,即不曾缠缚灵链,也不曾枷锁在身,背负双手,一派从容。
和我预想中的差别不小,应是被封了修为法力。
见我闯进九辰宫,众神不曾表态,玄昊却不悦道:「白虎神君好大的威仪,连朕公审大冥王都敢硬闯,眼中可还有天帝尊位?」
我不见玄昊,都将他恨在心尖。
如今见了他,更是恨不得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他质问我,我便也冷声回道:「本神乃上古麒麟灵所化,东方青帝辅神,只叩天道,不拜天帝,陛下莫不是忘了?」
玄昊遥遥高坐神位,帝冕上珠旒遮掩目光,看不清他眼底流动的幽光究竟是寒意,还是杀意。
我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勾起唇角:「万万年前,五方帝君共掌天界,制定天规天条,划分九天十地,而后,四方帝君不欲涉足琐事,公推陛下为天帝,陛下感恩,有诺在先,四方帝君及辅神朝见天帝无需参拜……若陛下真忘了,那本神便提醒陛下也未尝不可,如今,陛下可想起来了?」
玄昊缓缓道:「朕之承诺,如何能忘?白虎神君倚仗此诺,便敢肆意闯入九辰宫,似乎也颇为不妥。」
「更不妥的事本神又不是没做过,当年本神重伤花神,大闹天界,陛下依照天条,打掉本神半数修为,此事本神依旧记在心上。」
玄昊问:「如此说来,你今日是来翻旧账的?」
「我不是来翻自己的旧账,」我冷笑:「我是来翻陛下的旧账!」
话音一落,九辰宫一片哗然。
我与玄昊关系复杂,当年便有旧怨,如今我是凤翎未婚之妻,即将嫁他亲子。
便是再有不满,也该压下——大部分神仙都该是这样想的,甚至我自己也一度这样想过。
可就在现在,此时此刻,这九辰宫中,我话一出口,便是要与玄昊公然翻脸。
玄昊与我都不曾说话,任由周遭神仙窃窃私语。
好半晌,一声幽魅诡谲的笑响起。
昭幽转身看我:「你呀,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闹成这样,难道是为了本王?」
「猜对了,」我木着脸:「就是为了你。」
昭幽笑得肆意:「你究竟是为本王,还是为陆离?」
陆离这两个字,是天界诸神的禁语。
昭幽毫不避讳与我讲起,全然不顾九辰宫内又骚动起来。
我望向昭幽:「陆离下落,只有你知,玄昊要提前公审,便是要封住你的口舌,掩盖当年惊天阴谋。」
「哦?」昭幽状似不解:「阴谋?什么阴谋?本王竟不知还有阴谋?」
我冷冷一笑,朗声开口:「玄武神君云姬之死,实为玄昊毒杀。」
这句话,我说的极慢,却也极稳。
或许这话太过惊悚,九辰宫中竟一片静谧。
我不以为然,望向玄昊继续说道:「你借丹惜之手,以『七夜牵机』毒杀云姬,嫁祸陆离,挑起神魔大战,致使诸神诸魔死于非命,害得四方帝君尽数遭劫,此行此举,阴狠毒辣、丧心病狂,你双手染血,何德何能坐镇中天!」
「大胆!」玄昊怒道:「朕念青帝陨落,对你格外照拂,你竟口出狂言,污蔑于朕!」
「你还敢提帝君!」我恨意翻涌:「帝君陨落,你便是元凶!」
「月棠!」玄昊倏地站起身,珠旒乱颤:「朕容忍你至此,你还敢放肆!」
「我胡言放肆,那弑神逆天的你是什么?」我毫不畏惧,冷目凝视:「云姬之仇,帝君之恨,今日便要你一一偿还!」
玄昊怒道:「来人,将她拿下!」
玄昊一声令下,天将便将我团团围住。
我唤出阵盘,力拼众人。
神魂孱弱始终是隐患,我不敢使尽全力,幸好凤翎给的法宝足够多。
仗着百宝在身,我在众神围攻下,竟也不落下风。
「众卿!」天帝扬声:「缉拿白虎神君!」
我脸上冷漠,心里焦急。
应付天兵天将我可以,真要与这一殿诸神动手,我必输无疑。
「别急呀,」昭幽忽然笑了:「今日不是要公审本王么?本王瞧着,他们还得打上一会儿,不如先审本王,等审完了本王,再抓月棠也不迟。」
天帝冷眸望向昭幽。
昭幽站在九辰宫和站在自家花海中一般,随意得很,扇了扇衣领,毫不避讳地露出小半个肩头来。
总也不好好穿衣裳的昭幽,鬼设不崩。
一时间,九辰宫里气氛诡异。
我与天将打成一团。
昭幽扯着衣裳晾膀子。
昭幽歪着头,唇角轻弯:「本王摄掠白帝神魂乃是大罪,天帝就不想知道,本王为何要这样做?」
不等玄昊说话,昭幽径直作答:「万灵所化神魂,可令妖魔立地成仙,本王要白帝神魂,复生魔君陆离。」
「你认了?」玄昊冷声问。
「当然认,本王做的,本王敢认,」昭幽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苍白下唇,转而,笑吟吟地反问:「天帝做的事,天帝可也敢认?」
「朕做了什么,朕自己倒是不知。」玄昊沉声。
「不知,好一个不知,」昭幽低笑:「当年青帝布阵之高明,九天十地无人能出其右,而后,青帝将破阵之法传给月棠,但布阵之法却未尽数教她,尤其是那三大禁阵。」
我一边打架,一边分神细听。
昭幽缓声道:「禁阵其一,锁灵阵,此阵奥秘之处,是能封万灵禁器,天界锁灵宫便以此阵为名。禁阵其二,封魔阵,此阵需得献祭神魂,一旦启动,遮天蔽日,诸魔封禁,不得解脱。至于这禁阵其三,便是摄魂阵,此阵可摄掠上仙神魂。据说,青帝另有一大阵,威力远在三阵之上,只是从未有人见过这大阵。我摄掠白帝神魂,用的,便是禁阵其三,摄魂阵。而这摄魂阵嘛……」
昭幽血眸中冷光流转:「不正是陛下教给本王的么?」
「荒谬!」玄昊沉怒:「朕何时教给你的?」
「陛下未曾直接教授,」昭幽缓缓抬眸:「而是几万年前,本王私闯天界时,『恰巧』在九辰宫内找到了阵图。」
玄昊冷笑:「原来,大冥王还曾私闯天界,盗去仙界至宝。」
昭幽望向玄昊:「本王和陆离是亲兄弟,与他互有感应,因而,他一遭难本王便有察觉,将他神魂摄入冥界,那时本王方知一切。」
「云姬与陆离已有终身之约,云姬亲上封神台,求天道收回神力,废黜修为,你借丹惜之手,在酒中下毒,致使云姬神消魂散,反将一切推给陆离,以此为由,攻陷魔族。」
「四方帝君被你蒙蔽,与魔族血战不休,终是死的死,伤的伤。」
「本王恨你杀兄之仇,便引北冥弱水,要与你见个输赢,你却暗中以法力撕开幽冥之路,将弱水引向三途河,要倒灌人间,以至冥界众灵,因你死伤无数!」
「白帝辅神青龙,乃因上古神兽虎鲛而生,生来统御水灵,你原想令青龙填堵弱水,若此计功成,四帝君、四辅神,皆凋零殆尽,却不想,被打掉半数修为的月棠替兄赴死。」
「你那时已知,陆离与本王关系,更知陆离残魂被本王护住,便要菲箬来冥界带走奄奄一息的月棠,同时留下摄魂阵消息,引本王来取。」
「本王要复生陆离,便要帝君神魂,那时青帝陨落,炎帝被朱雀相护,玄帝沉睡阴山之北,转世轮回的白帝神魂对本王来说最是好取。」
「你想借本王之手,毁灭白帝神魂,为此不惜复生神魔对立的陆离。」
「这几万年来,本王倚仗摄魂阵,先是勾白帝灵气,又盗白帝神力,经年累月,直至蚕食神魂……却不想,涅霆竟以护心麟为屏障,护住白帝神魂。摄魂阵触及护心麟,惊动涅霆,继而月棠凤翎奔赴人间,那时本王便知,此事隐瞒不住。」
「本王做的事,本王敢认,摄掠白帝神魂,此罪本王承担。」
「可你,身为天帝,杀戮不绝,你的罪又要如何担当!」
玄昊从始至终不曾讲话,就这样静静地等昭幽说完。
「昭幽,」玄昊平静如初:「你若不说,朕倒不知,你与陆离竟是兄弟,摄掠白帝神魂已是大罪,你又要以白帝神魂复生魔君,再合你当年私闯天界,盗取阵图,如今又污蔑于朕,数条重罪,留你不得。」
昭幽冷笑:「你若是认了,本王还敬你是一世枭雄,够狠够绝,你却这样狡辩,足见你只是个藏头露尾的阴险小人。可笑四方帝君法力高强,竟被你骗得团团转,罔送性命,真真辜负了万万载的道行。」
玄昊眼眸轻瞟,看向了我:「大冥王既已认罪,众卿还不缉拿白虎神君!」
我法器虽多,但要驱使,需得耗费极大法力。
撑了这么久,已有些法力不支。
玄昊令下。
满殿诸神尚未曾动,只有那熟悉的十六路雷部正神跃身而起。
电闪雷鸣。
身上凤羽仙衣倏地幻出一双翅膀,裹挟着火灵之力,将我护得严严实实。
雷部诸神见我有仙衣护身,便饶有默契形成围阵,一齐出手。
以雷霆法力压制我的神魂。
我顿时觉得灵识中一阵剧痛。
曾经噩梦一般的恐惧感笼罩周身。
凤翎……
我气息乱颤,只能想到他一人。
法力越压越重,我神魂越来越疼。
终究是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一口吐出血来。
就在此时,我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神魂仿佛被什么东西围绕起来,再感觉不到丝毫疼。
与此同时,一声龙啸。
银白的一条龙冲入九辰宫,落在我身边,化作俊秀少年。
「月棠神君!」少年急急地问:「你怎么样?」
我怔愣:「你是谁?」
少年闻言,当即一口血喷出。
我:「……」
这随时吐血的画面竟如此眼熟。
少年指着我大骂:「你竟连我都不认识了!枉费你我相识几万年,平时你闹我笑其乐融融,如今翻脸不认人倒是一点也不客气,早知今日,我就不该来救你!你被雷劈焦劈熟又与我何干,左右伤的又不是我,还亏得我巴巴赶来!连护心麟都拔了!你还我护心麟!快还!」
我:「……」
这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画面更熟了。
少年悲愤:「还了护心麟,我与你再无相干,此后我回我的章华岛,你回你的东海……呸,你如今这样,东海也回不去了,只能进天狱大牢!活你的该!」
我倏地瞪圆了眼。
这少年是——
「空桑!」我脱口而出。
「哼!」疑似空桑的少年翻了翻白眼。
这眼神,这态度,这语气。
是空桑没错了。
他成功化龙不说,竟还修成了人形。
我蓦地想起他刚刚的话:「你把护心麟拔了?」
那护住我神魂的白光,便是空桑的护心麟。
「我不拔护心麟,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神魂被压碎?」空桑没好气。
玄昊显然没料到我会有帮手,他却也不乱,淡漠道:「小小西海护山,竟敢冒犯天规。」
空桑耸耸肩:「小仙也不想,但月棠神君对小仙有再造之恩,我们西海章华岛向来有恩必还,今日我若不来,如何对得起伏翊帝君与涅霆神君教诲,又如何对得起那日冥界之中,月棠神君舍身救我。」
玄昊并未将空桑放在眼中,冷声道:「既如此,便一并拿下。」
「呵!」昭幽冷笑:「玄昊,你且看看,一条小龙尚且懂得报恩,反观堂堂天帝,竟这样对待推举你上位的四方帝君,实在令人不齿。」
「住口!」玄昊呵斥:「昭幽,你已是重罪之身,朕判你销魂散魄,以偿还其罪。」
昭幽冷嗤:「销魂散魄,本王认领,但你判本王,本王不服。」
「九辰宫中,由不得你不服。」玄昊道:「赐药。」
青冥双手端着托盘,正中盛放仙丹。
是老君的蚀骨销魂丹。
我连忙喊:「不要吃!」
昭幽若销魂散魄,陆离下落再无人知晓。
青冥只看了我一眼,转而对昭幽道:「大冥王贵为一界之主,不需小神用强罢?」
昭幽轻蔑地望向青冥:「你区区一头禽兽,敢动本王分毫?」
「敢不敢,大冥王试试便知,」青冥笑眯眯:「九辰宫中,诸神面前,大冥王还是爱惜身份得好。」
「昭幽!」我不管不顾,朝昭幽奔来:「千万不要吃……!」
忽地,金光自脚下冲起。
我猝不及防,只觉得浑身灵力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匍匐在地上,再难动弹一下。
「月棠神君!」
「月棠!」
空桑与昭幽一同喊我。
可我却连回应一句都做不到。
我身下,看似雕刻精致的地砖,竟是一张阵图,将我压在阵眼之中。
我被护心麟与红莲业火齐齐护住的神魂,似被一股力量勾着,生生要被撕裂拉出。
「呃——啊——」
我死死抱着头,蜷缩着叫喊。
玄昊冷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青帝三大禁阵外,还有一阵,名曰诛戮,乃合三大阵之精妙。入阵者,先锁灵力,再勾神魂,最后献祭其中,灰飞烟灭。朕继位天帝之初,青帝为保朕安然,将屠戮阵布在九辰宫中,除非四帝君亲临,否则,永无破解之法,用青帝阵法诛灭青帝叛神,也算给他一个交代。」
我神魂受损,空桑首当其冲,疼得捂紧心口,对玄昊再无顾忌地喊道:「你怎能这样对待月棠神君!她有功于众生,不该死于非命!你这样对她,天理何在!你——你果真不配为天帝!是我家帝君瞎了眼才信你!」
昭幽同样怒骂:「玄昊,你疯了不成!月棠神魂中尚有凤翎神魂,你要她灰飞烟灭,岂不是连自己亲子也不顾!」
我的惨叫声,空桑的喊叫声,昭幽的怒骂声,环顾九辰宫中。
不——
我便是死,也不能拖累他人。
惨烈的叫被我死死咽了回去,下唇咬得血肉模糊,我奋力爬起,盘膝而坐。
我双手结印,要将凤翎神魂与空桑护心麟尽数逼出。
我心知,一旦逼出,我孱弱的神魂根本抵不过屠戮阵,立时便要死在这里。
我隐隐记得,答应过凤翎,要与他同回花谷。
却原来。
已经回不去了。
神魂被生生扯碎的疼,远不如我心中要失去凤翎的疼。
那凤凰没有了我,该如何是好……
我念动法诀,逼出空桑护心麟。
「月棠神君!」
护心麟认主,自发回归空桑胸前。
我继续念诀,一朵红莲自我额心浮现,悠悠地飘了出去。
再没有护持之力,我颓然倒地。
只觉得身体像坠入冰窟,冷得令我颤抖,又冷得令我困倦。
好累……
好想睡……
我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维持不住人形,化作了真身白虎。
没多久,亦维持不住真身,再度化作白猫。
我疲惫而缓慢地合眼,睁眼,合眼,睁眼……
倔强固执,不肯睡去。
至少。
至少在我死前,让我见他一面罢。
意识越来越恍惚,神魂也像要撑不住一般消散。
不知是错觉还是执念,我眼中竟真见到了一抹红影。
绯丽的衣纱,华丽的发饰,惊艳众生的容颜,还有那双清冷如雪,却唯独对我温柔缱绻的凤尾目。
「凤翎……」
我喃喃着喊他。
「月棠!」
好像,也听见了他在喊我……
视线朦胧,只见漫天业火化作红莲,骤然而降。
业火真灵与屠戮阵法向冲。
轰——地一声,地动山摇,将我已经溃散的意识拉回了些许。
「凤翎!」我望着半空中的人,眼中一烫。
业火琴横在身前,凤翎手指急弹。
九辰宫里各路神仙慌不择路,躲得躲,藏的藏,生怕沾染业火,无辜遭殃。
「逆子!」玄昊咆哮:「你敢破阵救她,要与她一道叛天不成?」
凤翎冷声道:「天狱中的屠戮阵,想必是父帝仿此阵所布,可惜照猫画虎,杀不得我。我便是不救月棠,父帝也容不下我,既如此,与她一道叛天又有何妨。」
玄昊厉声:「诸位神卿,还不与朕拿下这逆子!」
玄昊再度下令,出手的依旧是雷部十六正神。
空桑化作白龙,与之纠缠,喊道:「殿下快救神君!」
雷部正神法力极高,又能唤来天雷,空桑银白龙身霎时血迹斑斑。
昭幽忽地将一物抛出。
一团煞气裹着凶恶猛鬼,朝雷部正神涌去。
玄昊眼见众神迟疑,不听号令,便也不顾身份,掣出仙剑凌霄,直扑凤翎而来。
我眼睁睁看着凌霄剑刺向凤翎,顾不得再多,撕心大喊:「凤翎!」
凤翎只看我,尽数法力与屠戮阵抗衡,全然不顾玄昊剑锋已至。
我只觉得心口像残花零落,血溅尖痛。
一道金辉剑芒忽然飞至。
叮——地一声,架住凌霄剑。
紧接着,便是涅霆吼声:「空桑让开!」
空桑不愧是「贪生怕死」头一名,一听这话,立即逃窜。
巨大一条青龙裹挟着神力,重重冲向雷部众神。
雷部众神猝不及防,被涅霆神力震伤,纷纷摔在地上。
青龙张口咆哮,龙吟声贯穿云霄。
盘旋的龙身落地,涅霆化出人身,撸起袖子怒吼:「几万年前容你们雷罚月棠已是我恨事!如今竟还敢欺负她,当我死了不成!」
说罢,就要扑上去再战一番。
「涅霆。」
温雅儒厚的声音传来,秋爽之气充盈而至。
宫门外,一抹鹅黄馨暖,曳地华服犹如金秋银杏,皓白长发如瀑如藤。
「伏翊。」玄昊脱口而出。
伏翊帝君手指轻点。
架住凌霄的仙剑回到他掌中。
那仙剑窄而长,剑柄处银杏叶装饰,无比瑰丽。
正是白帝法宝,仙剑烟水寒。
伏翊帝君温声浅笑:「数万年不见,你可还好?」
玄昊猛地回神,勾唇冷笑:「朕自然好,没想到,你竟提前历劫圆满,可喜可贺。」
伏翊神君望着玄昊的笑,摇了摇头:「当日我坠入轮回深渊时便已察觉不对,只是那时大势已去,我本以为这数万年里,你有所反思,却不想你竟连血脉子嗣都不能容,枉费我等四帝信你一场。」
「伏翊,你神魂归位,朕由衷欣喜,可你这话,朕却不懂。」玄昊一脸平静。
「罢了,」伏翊道:「你铸成大错,已是在劫难逃。」
「究竟是谁的劫,现在妄下定论,早了些罢?」玄昊眯眸。
「不早,」伏翊道:「他们已经来了。」
伏翊话音未落,九辰宫里忽而飘起落雪,雪中又带碎雨。
宫门外,走进一大一小两人。
大的那个,水色华服,眉目冷峻。
小的那个,只有六七岁模样,一袭暖色衣裳。
玄昊手臂垂落,衣袖之下,拳头死死攥紧,脸上却依旧在笑:「鹤泽,琴戈,你们醒的倒是快。」
鹤泽恨意绝绝:「你毒杀云姬,本帝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你欺骗丹惜,」琴戈声如孩童:「我决不允她与你在一处。」
「与玄昊之事,稍后再议是非,」伏翊道:「先救月棠。」
「哼!」鹤泽拂袖,不再搭理玄昊,唤出本命法宝。
银光雪落似的一柄仙剑,名曰知雪重。
琴戈帝君小小童身,白皙胖嘟的十根手指迅速结印,召出仙剑洒松风。
三位神君望向凤翎。
凤翎翻转业火琴,抽出仙剑花月夜。
四人同时掷出法宝。
花月夜插入阵法正东。
烟水寒插入阵法正西。
洒松风插入阵法正南。
知雪重插入阵法正北。
四人结印,齐聚神力。
玄昊见状,徒然翻手,滔天般地法力如旋球一般,在他掌中飞速凝转。
四帝君破阵,玄昊竟要偷袭。
我想叫凤翎,示警他小心,却因熬到极限,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玄昊法力聚集到了极致,强大的灵气吹开珠旒,那张总是温笑的脸森然可怖。
就在玄昊即将出手时,一道平静而淡漠地声音忽地响起。
「你还要错到什么地步才罢休?」
二姐!
我望着丹惜走进九辰宫,望着丹惜麻木的一张脸,心中一阵绞痛。
如今情势,丹惜该是多伤心绝望。
玄昊也顿住了。
丹惜抬头望向玄昊,一字一句地问:「云姬,是不是被你所杀?」
这个问题,我与昭幽都曾与他对峙。
无论将真相摊开成如何,玄昊都不假思索否认。
唯独丹惜问他。
他不曾否认,也不曾承认。
只是与丹惜对望,不言不语。
丹惜闭了闭眼,喃喃道:「真的是你。」
不过短短四个字。
却心碎如此。
洞房花烛成双成对
丹惜嘴唇颤了颤,分明闭着眼,眼泪却掉了下来。
「云姬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
丹惜睁开眼,满目赤红:「你怎能下此毒手,你怎对得起我!」
玄昊眸光暗淡:「我本不愿……」
「可你还是那么做了!」丹惜声音颤抖,恨极了似的凄凉:「你我夫妻缘分就此断绝,杀我金兰,伤我手足,害我帝君,诛我骨肉,残害诸神,违逆众生,玄昊,你今日必得天谴!」
「我根本不信天谴,」玄昊望着丹惜:「我未败,天道,也未胜。」
「你还要一意孤行!」丹惜厉声道:「若再执迷不悟,我当亲自杀你!」
玄昊听罢,忽地一笑:「你我夫妻一场,我对你真心实意,却原来,你对我也仅止于此,你心中所爱,并非是我,而是琴戈。」
「你再敢胡说!」
丹惜手中红光闪过,仙剑杀气腾腾:「我此生所托非人,但此情可昭天地,你口口声声对我真心实意,却连半分都不曾信我。我原本只是恨你,如今除却恨你,更恨我自己,当年榴花谷中,不该对你动情,若早看穿你如此卑劣,云姬便不会死!你毒杀云姬,谋害帝君,我亦难辞其咎,你死后,我自当散去神魂,为云姬与青帝赔罪。」
玄昊动了动嘴唇,「你果然要杀我?」
「是。」丹惜毫不迟疑。
「好!好!好!」
玄昊一连说了三个好,狂笑起来:「我的发妻要杀我,我的独子要叛我,我所有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既如此,那便一同毁了罢!」
说完,猛地挥出掌中法球。
混着玄昊法力的光球狠狠砸在我头上。
屠戮阵的法力、四帝君的法力、玄昊的法力,碰撞在了一处。
轰裂巨响!
白光自苍穹而降,将九辰宫屋顶掀落。
大神小仙惊叫惨呼。
我蜷缩猫身,以为再无生机。
刺目的白光渐渐散去。
我被一双温热的手抱了起来。
熟悉的火灵之气注入我千疮百孔的灵魂中。
我缓缓睁开眼。
面前的红衣美人在朝我微笑。
「凤翎!」我再顾不得其他,狠狠抱向凤翎脖颈,崩溃大哭。
凤翎托着我小小一团的身体,任由我在他颈上疯狂蹭毛,手指轻轻抚着我的脊背,低头亲吻我小小耳尖。
「月棠!」涅霆跑过来,紧张不已:「你没事吧?」
「大哥,」我抬起头,脸上的毛被眼泪打湿,抽噎道:我没事。」
涅霆捏了捏我的爪,拍了拍我的头,确定我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猫,才放下心来。
转而,又奔向丹惜。
丹惜站在原地,静静望向玉阶高台上的玄昊。
玄昊单膝跪地,手中凌霄剑折了大半,帝冕不知掉到那里去,满头发丝蓬乱垂下。
他面前,躺着一头玄狮,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凤翎抱着我,走到丹惜身边,轻声开口:「母后……」
伏翊、鹤泽、琴戈、三位帝君也走了过来。
玄昊望着我们,挣扎要起身,却连半跪也难维持。
他忽地双膝跪地,满目惊慌:「我——我怎么——怎么——」
看着自己双手,又到处敲打自己身体,一副发了疯的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
伏翊帝君轻声道:「他被剥夺了神格。」
我错愕,被剥夺神格,那不是成了凡人?
「有血有肉,肉体凡胎,」鹤泽帝君淡漠道:「这便是天道所惩。」
我歪了歪头,望着疯癫似的玄昊,悄声道:「他杀了二姐,害死帝君,又葬送那么多无辜生灵,天道竟只罚他变作凡人……着实太轻。」
凤翎却道:「对父帝来说,这样的惩罚才真能令他感到无边痛苦。」
丹惜沉默地走上玉阶,站在玄昊身前,淡漠而平静地问:「为何要这么做?」
玄昊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良久后,忽然抬头喊道:「你可知我历经多少劫难才能成神!……十万大劫!整整十万大劫!每一大劫又有三十三天劫!三十三死劫!三十三雷劫!我已记不清受了多少苦楚,遭了多少折磨,才终能圣人成神,可你看——你看他们!」
玄昊指向诸位帝君:「他们什么都不用经历,他们生来便是真神!凭什么?我比他们差在哪里!他们是天道所化,万灵所聚,我呢?我遭遇那么多,竟比不得他们地位尊崇!我不服!我既然统御天界,便不要他们监督辖制!」
丹惜忽地闭眼:「只因你私心揽权,便酿成滔天大祸,你哪里配做圣人,哪里配做天帝。」
「我不配,他们便配?」玄昊讥讽:「我是圣人,圣人也是人,七情六欲样样不少,我对权势,对你,皆是如此,我与他们不同,他们生来无情无欲,若他们也是我,只会比我更心狠!」
「你少找借口!」涅霆大吼:「哪个没有七情六欲,分明是你邪念旺盛,不必拉扯帝君共沉沦。」
「不错,」我也道:「凤翎也是天道所化,却有情爱,足见根本没有谁无情无欲,是你不能自控贪念权欲,如今被剥夺神格,也是自作自受。」
「天道虽已惩戒,但我等需为因你而亡之众生,判罚发落,」伏翊望向玄昊道:「今令你永沉三途河,朝朝夕夕,遥望凡间,日日夜夜,孤守幽冥。」
三途河乃是凡人投胎必经之路,河上有奈何桥,魂魄过桥,投往凡间。
玄昊却回不得凡间,也上不得天界,永生永世囚困三途河地,再不见天日。
伏翊衣袖轻挥,玄昊消失不见。
丹惜转头望向我们,动了动唇角:「云姬之死,其罪在我。月棠,你且与凤翎相依相守,我此去,不必想念,就当我与云姬那般,死在了几万年前。」
丹惜说罢,手中仙剑猛地划向颈边。
剑锋破开肌肤,血流如注,却再也不能更深分毫。
一根灵线拉扯剑锋,灵线另一端,正在小小孩童模样的琴戈帝君手中。
琴戈帝君死命拉着,大声道:「你乃我辅神,不得我允许,谁准你先死,玄昊算计我便罢了,你也想离我而去?」
此话一出,二姐挥剑力道顿减。
琴戈帝君又道:「丹惜,玄昊并非你良人,天界也并非你居所,分别万年,如今,便跟我回家罢。」
二姐低头,有泪珠掉落在地。
良久后,二姐终是走了下来,站在琴戈帝君身旁。
九辰宫破败不堪。
然而,背后诸神就跪在在残垣断壁之中。
「恭迎帝君,四方归位。」
-
天界发生了这样大的震荡,虽说玄昊被镇压三途河,但之后诸事才是真的麻烦。
凤翎不愿多管,以我受伤颇重为由,率先退回清梧宫。
「顺便」开了血阵,管教他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苍蝇是飞不进来,但空桑可以。
空桑虽已化龙,但骨子里仍然是那条自私小气嘴碎的胖蛇。
知道凤翎这里最不缺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总是不请不自来。
一把一把吃仙丹,唯恐少了一颗。
我被屠戮阵实实在在扯伤神魂,短时间内变不成人身,整日窝在凤翎怀中。
凤翎若有事,我便窝在凤羽窝里。
空桑心心念念化龙,如今为了和我平视,居然又变成了蛇,盘在矮台的锦垫上,与我絮絮叨叨近期大事。
因而,我虽足不出户,却洞悉了天界所有。
九辰宫之战后。
青冥以真身护主,伤得不轻,他又曾盗用玄帝神力,虽未经杀戮,却也是大罪。
念在他几万年来为人间召唤风雪,多少有功,特网开一面。
只撤去他雪神封号,令他以玄狮真身,为鹤泽帝君守山三万年。
至于菲箬,她却没有这样好的下场。
原来当初在人界,果然是她得玄昊命令,布下的拘神阵,要拘出白帝神魂。
被我撞破后,又以钟山花木生灵为要挟,迫使钟山树灵自杀。
数罪并罚,令她废去修为,剥夺其花神之位,打回原形,移栽人间。
「你猜花神的原形是什么?」空桑问我。
我想了想,能当花神,那必然是花中之王了。
便猜:「牡丹?」
「不对。」
「芍药?」
「也不对。」
「梅花?」
「不对不对都不对,」空桑笑嘻嘻:「菲箬她啊!其实是苍耳。」
我傻眼了。
苍耳,一种田间地头最易见到的杂草。
满身是刺,圆圆的,一个一个,很容易粘得身上都是。
最被人讨厌的一种草。
「想不到啊,堂堂花神 ,竟是这么个东西,也不知道玄昊是怎么想的,要把她许配给凤翎仙君,真是糊涂去了……」
空桑这样想,我却有些感叹:「正因她原型如此,要修炼得道想必难上加难,如今仙根已断,神位不保,着实令人惋惜。」
「呦呦呦!」空桑嘬嘴,那豆豆眼横我:「真不愧是神君啊,这一颗广爱众生的善心,连菲箬都能同情,怕不是忘了当年那一百零一道天雷劈下来的疼吧?我只说一句,你若还惋惜,我也无话可说。」
「什么?」
「菲箬可差点就代替了你,成凤翎仙君的良缘呢。」
我一听,顿时挥舞猫爪:「判的好!菲箬这厮,就该让她回田间地头,迎风招展去!」
空桑嘿嘿直笑:「除此之外,还有大冥王的判决,你可要听。」
「自然要,」我急急忙忙的问:「怎么判的?」
「大冥王的判决,乃是我家帝君、鹤泽帝君、琴戈帝君共判,他罪名有二。其一,当年一怒之下妄动北冥弱水,险些酿成大祸。其二,便是动用禁阵摄掠白帝神魂。三位帝君本想封了他的法力,将他压在章华岛云天涯下,过个几万年就放他出来,也算小惩大诫了,可偏偏杀出了阎帝楚江来。」
我好奇:「楚江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保昭幽呗,」空桑叹气:「也不知道这个大冥王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阎帝楚江为了保他,甘愿撤去帝号,向天界称臣。三位帝君便答应了楚江,并将幽冥鬼界拆分成十殿阎罗,楚江为十殿之首,号曰秦广,昭幽为十殿之末,号曰转轮。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我斜睨空桑:「昭幽帮过你,你就没去求情?」
「我自然是去了,」空桑道:「求了帝君好久,帝君说我因昭幽心头血化龙,便欠了他滴血之情,说不准又是一个因果,将来得恩相报。」
「那你可得好好报答他,」我笑:「还有么?」
「还有三件大事,正儿八经的大事,」空桑对我道:「这第一件,便是凤翎仙君晋升帝君的事。」
我换了个姿势趴在窝里:「凤翎要晋封帝君,我怎不知?」
他竟未曾与我提过。
「仙君不与你说,那是因为他拒绝了嘛。」空桑道。
我不解:「他为何要拒绝?」
「这我哪知道,」空桑甩了甩尾巴,「要不回头你问问仙君,正好也给我传递传递最新讯息。」
我点点头:「这事确实该问。」
「第二件大事,便是天界由谁做主,玄昊如今成了凡人,被压在三途河底,他之后,天帝再选谁来当家,是眼下最急的事。」
我一爪撑着猫脸,思索道:「如今四方……哦,是三方,三方帝君俱在,自他们中择一位不就行了?」
并没有很难嘛。
「神君啊神君啊,」空桑感慨:「若非当年你以身救世,恐怕也遇不到凤翎仙君,这得是多大的功德,才能让仙君那般人物倾心与你啊。」
我听着听着,觉得不太对劲,这分明是暗中贬我!
空桑怜悯地望着我茸茸猫脑袋:「与凤翎仙君在一起这么久,竟还是个傻呼呼,我且问你,如今三位帝君境况如何?」
「境况……」我回想:「都很安好啊。」
「果然是呆子!」空桑一溜儿盘着上了爬架,脑袋探到我眼前:「伏翊帝君最是不问世事,何况他历劫归来,与神君一家团圆,亲近尚且嫌不够,哪愿意揽这一摊子?琴戈帝君被蕴养几万年,才养出了一个孩童模样,你要他如何能担起天界?鹤泽帝君失去辅神,要独掌风雪,他哪来的功夫当天帝?」
我一听,挑了眉,笑吟吟地说:「这些话,是大哥要你来说的?」
空桑一惊,下意识要退。
我一爪子把他按住,露出小犬齿:「伏翊帝君不愿揽责,琴戈帝君不便承担,鹤泽帝君无暇上位,说来说去,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家凤凰头上,想必是大哥的意思了。」
若是三位帝君,绝不会让空桑跑来怂恿。
这种事,只有涅霆做得出。
空桑吐着蛇信哀叫:「此事也不止是涅霆神君示意,我也是这么想的呀!三位帝君既不愿,也不好强迫,若说起来,凤翎仙君原就是天帝之子,又是天道所化,他承袭天帝之位是理所应……嗷嗷!轻点踩!」
我爪下碾了碾这胖蛇,冷哼:「我说怎么又提晋升神位,又提承袭天帝的,却原来,一门心思要凤翎遭劫!」
「如何是遭劫啊!」空桑喊:「天帝至尊无上,谁入主九辰宫,谁便是九天十地最尊崇之神。」
「是哦,」我动了动胡须:「这么尊崇,不如你上呀?」
「呵,呵呵,」空桑干巴巴的笑:「月棠神君说笑了,我何德何能,九天十地诸神之中,唯有凤翎殿下最合适,论出身,论智谋,论法力,再无神仙能出其右,他做天帝,乃是顺应天命。」
「别给我灌迷魂汤,」我眯眸:「天帝之位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三方帝君不愿登顶,凤翎便愿么?他是玄昊之子不假,可玄昊帝位乃是四方帝君公推,也不是世袭得来的,玄昊尚且如此,凤翎便是他儿子,也并非天帝之位唯一人选。」
空桑在我爪下扭腰,磨磨唧唧道:「天帝之位空悬终究不是好事,总要有人接替,如今天界诸神,除凤翎仙君,再无人选。」
我抬爪放蛇。
空桑一喜,仰头道:「神君可要答——噗!」
我又一踩,「谁要答应?此事本与我无关,若凤翎愿意,我无话可说,若凤翎不愿意,我也绝不多说一句,你且把这话带给大哥,他再敢打凤翎主意,我便告诉白帝去!」
「知,知道了!」空桑噘嘴。
我猜他又要吐血,连忙收回爪,「此事不提,还有第三件大事是什么?」
「这件可就与你相关了,」空桑盘起身,笑嘻嘻:「玄昊还在时,丹惜神君便令人算了好日子,要你与凤翎仙君完婚,如今玄昊不在,但你与仙君婚事却不能耽搁,已择定十五日后,在九辰宫成亲。」
「哦。」我应了一声。
空桑惊愕:「你竟这样不当回事?」
我瞥他:「可都说完了?」
空桑点点头:「啊,说完啦。」
我朝他笑弯弯了一双圆眸:「既说完了,那便……走你!」
我猛地挥爪,一掌将他拍飞出去。
半空中现出法阵,空桑落入阵中,被传出清梧宫。
我左右拍了拍爪,打了哈欠,又窝回去继续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懒懒翻身,嗅到了花香。
眼睛不曾睁开,脸颊便先蹭了蹭抱着我的大美人。
「醒了?」大美人嗓音微冷。
我掀开一帘眼睑,软软道:「凤翎,要亲。」
凤翎低头在我额心亲了一记。
我搭爪在他脸上,笑眯眯地看他:「晚上不想吃花瓣,想吃肉。」
「吃肉?」凤翎捏我爪,微微挑眉。
我扑过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要吃凤凰肉!」
凤翎勾唇,抱着我走出寝宫。
仙婢在凤凰花树下摆了小桌晚膳。
花瓣固然不少,竟真的有肉!
一小盘鹿肉,一小盘鱼肉,一小壶清酒。
我口水要滴下来,惊喜望向凤翎:「真是给我吃的?」
凤翎夹了一片鹿肉,放在我嘴边。
我卷着小舌头吞了肉片,顿时觉得神生圆满。
凤翎是给我吃肉的,只是不许我暴食。
但那一壶清酒就真没有我的份了。
凤翎说过自己不喝酒,但如今却小酌自饮。
我啃着肉片,看他举杯喝酒,再度感慨,世间竟能有人将喝酒喝成一幅画。
「月棠,」凤翎放下杯子,对我道:「你我婚期已定。」
「我知道,十五日后嘛,」我咽下肉片,有些担忧:「若那时我还是不能恢复人身可怎么办?你总不能与一只猫成婚罢?」
凤翎勾唇:「也未尝不可。」
我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盘子,「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连醉话都说了,可明明只喝了一杯。
难道凤翎是个一杯倒?
凤翎又倒了杯酒,长长的手指捏着玉杯,肌肤白皙,更胜美玉。
我欣赏着凤凰的美貌,又忍不住问:「你想当帝君么?」
「不想。」凤翎转了转杯壁,答得毫不迟疑,「为人间召来春色是我本职,但帝君之位,我并不愿意。」
「为何?」
「青帝只有一个,便是流澈帝君,我承袭他的神力,却终究不是他,我若晋为青帝,至他与何地?上数九天,下指十地,能以身封魔的仅他一人,他该是永恒不灭,也该是你永远的帝君。」
我望着凤翎,只觉得心上漫漫而出的皆是酥麻感怀。
他是懂我的。
更是信我的。
我忽地笑了:「那我若说,我心愿你承袭帝君之位呢?」
凤翎看我。
我笑着道:「他也会愿意的。」
我知,流澈帝君会愿意,会很愿意。
他一生所求,皆是春日暖阳,百花繁盛。
凤翎得他神力,合该接替他,福泽生灵,广爱众生。
我说罢,又问道:「那你要当天帝么?」
这次,凤翎并不答我,而是反问:「你要我当么?」
我见他把球踢回来,便一巴掌呼回去:「我要你当你便当?」
凤翎轻描淡写继续传球:「你不试试,怎知结果?」
我嘟了嘟嘴:「大哥要你当,已让空桑来游说我了。」
「哦。」凤翎举杯喝酒。
我不满地抖耳朵:「三位帝君想来都不愿意,但也不想强你所难,二姐自玄昊被镇压后,终日不见笑颜,更不插手此事,如今说话最算的,竟是大哥。他既有了这意思,说不准改日就会上门亲自迎你——届时清梧宫大门一敞,外面跪着诸天神仙,定要你骑……咳,难下,稀里糊涂被推上帝位,又稀里糊涂管了这烂摊子,此后终生终世不得解脱!」
凤翎斜睨我:「你倒知道的清楚。」
「若是我,我便这样做!」我骂起人来不分敌我:「卑鄙又狡猾,届时走也走不得,逃也逃不掉,他倒好,与白帝回章华岛,爱打架打架,爱翻脸翻脸,活得逍遥自在,哪管你我,被桎梏在天,不得自由!」
凤翎似笑非笑:「你也知此法卑鄙又狡猾?」
我瞪他:「你若有心做天帝便罢了,若无心,及早想办法脱身才是上策!我虽脑子不好,但你是聪明绝顶,你要走,谁也拦不住。」
凤翎把玩着玉杯,勾唇淡笑:「我确实不想做天帝,但我不做,便要找人出来做。」
「找谁?」
「谁找我,我找谁。」
我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白帝与大哥?」
凤翎朝我勾勾手指,我哈巴猫一样颠颠儿跑过去。
凤翎揉捏我软绵下巴,笑得神魂颠倒:「伏翊帝君德高望重,且在人间时身为丞相,也将朝政料理得井井有条,他这般合适,我又如何好抢呢?」
我呼噜呼噜。
「月棠,」凤翎叫我,「但凡用计,便讲先发制人,若我没猜错,你我成婚选在九辰宫,舅舅便打算在那里推我为天帝。」
呼噜呼……?!
我眼睛一睁。
凤翎道:「因而,成亲绝不能在九辰宫,也不能在天界,你若愿意,我们回花谷。」
回花谷三个字一出来,我只差没把猫脑袋点掉。
终于能回花谷了!
我愿意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凤翎心中有了算计,我着实放心。
几日后,凤翎亲上封神台,得了天道昭示。
赐封朝帝。
至此,四帝君归位。
凤翎晋升帝君后头一件事,便要商议天帝人选。
我不知他与三位帝君说了什么,最终谈妥。
天帝之位,每十万年一轮。
直白帝轮起,玄帝接位,炎帝次之,朝帝最末。
涅霆坚决反对,言明要以东南西北为顺。
凤翎却道,长幼有序,此乃天规。
四帝君中,唯独他是晚辈,如何敢号令长辈?
说罢,又不免黯然伤神,将自己是玄昊之子,戴罪之身需得避嫌,种种有干系的、没干系的都说了一遍。
三位帝君皆是宽容之人,凤翎越显不安局促,他们越是怜惜小辈。
不顾涅霆跳脚,竟都答应了。
涅霆哀叫,大意了!中计了!
我却心里暗喜,且不管余下几位帝君怎么想,三十万年后,凤翎将封闭花谷,绝不上天。
那个位置坐上去容易,要下来,却难上加难。
大位已定,接下来便是我与凤翎婚事。
但我还是不能化成人形。
我学空桑,一把一把吃仙丹,又学凤翎,每日打坐修炼。
就是不能化形。
眼看着大婚之日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
如今凤翎已是帝君,要他与一只猫成婚,传了出去,怕是要笑传九天十地。
我越是着急,越是无用。
整日趴在凤翎怀中哭哭唧唧,泪眼巴巴。
凤翎倒是全然不紧张,只在这几日里收拾妥了清梧宫中的琐碎之物。
离我们成亲还有三日时,他拔了梧桐林后的凤凰树。
连根带须,片叶不曾伤,纳入袖中乾坤。
转头,对我一笑:「月棠,我带你回家。」
凤翎与我,神不知仙不觉地回了东海花谷。
花谷中灵气充沛,花开遍地。
绵延无际的白桃林中,寝宫精巧典雅。
凤翎一落地,便放下我。
我撒开腿,跑遍整个花谷,在花海中打滚,在溪边芷兰汀里撒泼。
凤翎将灵气凝成树种,栽入花谷,片片梧桐拔地而起。
又将凤凰花种在寝宫旁,凤凰树似乎格外适应,入土后又长高数丈,花朵越发艳丽似火。
凤翎伸出手,纳入一掌凤凰花,朝寝宫扬去。
凤凰花化作红绸,将寝宫装饰一新。
处处带着婚宴之喜。
我看得眼中皆是光点明亮。
这便是我要与凤翎成婚的地方,我是真的要与凤翎成婚了啊!
凤翎转身,朝我一笑:「来。」
我跳起,跃入他掌中,「凤翎,凤翎!」
「嗯?」凤翎低头。
「我们要成婚啦!」我大声道。
凤翎摸了摸我脑袋:「可高兴?」
「高兴!」我道:「若现在立刻就成婚,我更高兴!」
迫不及待。
恨不得马上成婚。
凤翎又笑:「再等三天,很快。」
我又愁:「三天后我能变成人身么?」
「能。」凤翎点头。
我还是愁:「万一不能呢?」
真要和只猫成婚?
「怎会不能,」凤翎温声:「我保证能,你信我即可。」
好吧我信凤翎。
我叹气道:「自有花谷起,此处便是个隐世之地,帝君还在时,虽未闭谷,但因帝君地位尊崇,鲜少有神仙敢来此处,也只有大哥他们常来。你我成婚,九天十地诸神诸仙怕是都要上门,届时热闹归热闹,却终究少了清净。」
凤翎不紧不慢道:「我从未邀请九天十地诸神诸仙,他们也不会前来。」
我略惊。
凤翎却道:「你我成婚,只需请至亲长辈,此事与旁人无关。」
我想了想,小猫嘴忍不住上扬。
我本就不愿意坏了花谷宁静,凤翎竟也为我想到了。
啊,空桑怎么说来着……
因我拯救人间,才能得凤翎相顾?
那便感谢我自己罢!
凤翎坚信我三日内能化作人身,我不知他哪来的信心,可直到成亲前一日,我还是只猫。
以往我哭,如今我是哭都哭不出来。
只挠着凤翎衣袖丝纱,扯着嗓子干嚎,这可如何是好!
凤翎不理我崩溃模样,将我抱起,放在喜服上:「试试看,是否合身。」
「怎么试呀!」我大哭:「我是猫,如何穿得了喜服,明日你要娶只猫做帝妃,传了出去,你的脸面往哪里放!」
「如今倒是知道我要丢脸了?」凤翎道:「逼出神魂业火时,怎没想到这些?」
我闷声:「我那时想自己是要死了,断不能拖累你,更不能让你神魂与我一同灰飞烟灭。」
「想的不错,」凤翎淡漠:「但你以为自己死了,我能独活?」
我抽了抽鼻子。
凤翎道:「凤鸟一生一伴,若痛失所爱,则哀鸣而死。」
凤翎又道:「倘那日你死于阵中,我便会随你而去。」
凤翎最后道:「世间万物有生有死,有始有终,即便真神,也有陨落之日。真到那时,不许你将我丢下,灰飞烟灭也好,神魂消散也罢。天地之间,愿为浮尘,只求相伴,再不分离。」
我哭红了眼,用力点头。
「此事,算给你一个教训,」凤翎道:「再敢抛下我,将自己置于死地,我便绝不再帮你了。 」
说罢,抓起嫁衣,挥手一扬。
我只觉身体一沉,脚下踩着地,身上穿着衣。
红纱漫漫,蛟绡翩翩。
我惊喜不已:「真的变成人了!你怎么做到的?」
凤翎勾唇:「压制你神魂,你只能做猫。」
我气鼓:「你竟舍得这样对我!」
破鸡崽儿破鸡崽儿破鸡崽儿!
凤翎弹了弹我脑门:「说了要给你个教训,你可得长记性。」
「知道啦!」我敷衍,只高兴自己变成了人。
长记性?
抱歉,有损我「记吃不记打」的神设。
凤翎望着身穿嫁衣的我,唇畔笑意温暖。
我在他面前转圈又摊手,摊手又转圈。
我一个劲儿问:「好看么?我好看么?」
凤翎答:「好看。」
我美滋滋,抱着他的腰,抬头道:「我这般好看,你一定要好好待我,一直一直对我好才行。」
凤翎点点头:「好。」
我踮起脚,亲在他唇上。
凤翎搂着我,微微低头,将这轻吻加深。
我急着嫁凤翎,更急着与他肌肤相亲。
九天十地第一大美人,这谁把持的住?
明天呀明天。
明天你快些到来罢!
-
丹惜命人推算的好日子果然极好。
东海碧波荡荡,花谷鸟语花香。
我与凤翎婚礼只请了三位帝君,两位辅神,连带空桑与老君。
老君又闭关,虽未曾前来,却将贺礼转托丹惜带来。
拜过天地,敬过母舅,交换姻缘木后,我与凤翎成了真真正正的夫妻。
先前构划,诸如鸾鸟驾车,上仙迎亲,三礼三还……都不曾达成,但这样就已很好。
很好很好。
洞房花烛夜。
我坐在床畔,手里摆弄着丹惜塞给我的玉瓶。
这里面是老君的贺礼——用凤凰花为主材,炼成的业火焚身丹。
我不懂,老君得意之作,居然是这种东西。
那老头果然是个仙风道骨的好神仙!
丹惜明示暗示……主要是明示,担心凤翎本性冷淡,床帏间也冷淡,要我一定骗他吃上一颗。
凤翎冷淡么?
我想到之前,背后打了个颤。
那十五天里,凤翎可热情得很。
虽然但是。
热情归热情,那时我与凤翎毕竟不曾相恋,如今心意相通,说不准便没了那样的冲动……
尤其鼎炉双修,要为我驱毒。
说是夫妻之事,倒像是刻意为之。
少了情趣,多了沉闷。
这药……吃了也无妨。
我琢磨着可行,便藏了一颗药在手中。
寝宫门被推开,我抬眸轻笑:「你回来啦。」
凤翎穿着与我一式的喜服,容色越发艳丽夺目,见我时,眼波流转,潋滟迫人。
他缓缓向我走来,我心跳急快,不知怎么地,脸上也滚烫起来。
待他坐到我身边后,我已是心跳如鼓,容颊绯红。
「月棠,」凤翎轻轻开口,「你我完婚,自今日起,便是夫妻。」
「嗯!」我点头:「你是我的凤凰,也是我的夫君,更是我大侄……唔!」
凤翎捂着我的嘴,无奈道:「你别说话了。」
我瞪他。
捂也是白捂。
娶都敢娶,认不敢认?
凤翎见我凶神恶煞,忽地轻笑,「不管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你的。」
我柔下目色。
你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凤翎缓缓挪开手,视线自我眼眸往下看,终是落在唇上。
他倾身,要吻上来。
我立刻道:「等一下!」
「嗯?」凤翎轻问。
「你不要亲我,我来亲你,」我道:「你闭上眼!」
凤翎以为我又要玩闹,也依了我,笑着闭眼。
我趁机把药含在嘴里,吻上他唇时,学着他撬开齿缝,舌尖裹着仙丹送了进去。
凤翎一怔,轻推开我:「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笑眯眯,一字一句道:「业——火——焚——身——丹!」
只听这名字,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翎无奈:「你又是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丹惜给的,」我道:「也是老君的贺礼!」
「为老不尊。」凤翎蹙眉。
我却不管那些,瞪着眼睛盯向凤翎:「你可有感觉?热不热?燥不燥?难受不难受?」
我看话本说,这种药一旦服下,便如灼如烧,饥渴难耐!
怎么凤翎看起来还是很冷静的样子。
难道,这药对凤翎无效?
凤翎看了我一眼:「并无感觉,以后不要乱……乱……」
凤翎忽然蹙起眉。
来了来了!
我内心狂呼,同时上手开扒凤翎衣裳。
「别动!」凤翎一把抓住我的手,素来冷静的眼神头一次显出慌乱来:「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说了是业火焚身丹呀。」我迟疑。
「不对,」凤翎忽然道:「这是——」
话未说完,他忽然把我从床上推开,拉下床帏。
「凤翎?」我猝不及防。
床帏之后,凤翎声音骤变:「我没事。」
这一声出来,我顿遭雷劈。
凤翎的音色,怎么变成少女声了?
再顾不得更多,我立刻拂开床帏。
床榻之上,身穿红衣,倾国倾城的大美女你是谁呀?!
凤翎额头沁出细汗,一张脸依旧绝美,却是女子的柔美。
就在我傻眼时,房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
丹惜喊道:「月棠!月棠你快开门!我拿错药了!那是隐性埋名丹!你千万不要给凤翎吃!」
我捂着嘴,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隐性埋名丹。
阴转阳,阳转阴。
女变男,男变女。
我的大侄子,成了我的大侄女!
我慌忙退了几步,想去开门,却被凤翎拉住手:「别动。」
他……她声音很低,也很急:「此事不要声张,我这就将药性逼出。」
我狂乱点头。
凤翎盘膝,手掐法诀,运起法力。
我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偷偷看他……她现在模样。
该怎么说……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但凤翎如今容貌,竟让身为女子的我都惭愧不已。
怎能美成这般样子。
他若真是女子,怕是要令百花羞愧,不敢争艳了罢。
其实,我若是男子,凤翎是女子,倒是也行。
不是也行。
是太行了!
我胡思乱想着,不到一刻钟,凤翎法诀一变,翻手时,掌中多了一颗仙丹。
睁开一帘眼睫,凤翎波澜不惊看我。
我熟练举起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凤翎丢了仙丹,把我抓上了床。
喜服散落,我被他压在身底,笑嘻嘻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美人。」
无论男女,皆是绝色。
凤翎似是真的生气了,一言不发,咬上了我的唇。
我唔唔哼哼,只觉得唇瓣被他咬得又麻又热。
咬够了,便顶开齿间,缠着我的唇舌大肆报复。
我被吻得迷糊,只凭本能与他亲热。
凤翎扯开我一半衣襟,在脖颈出吮出痕迹。
我眯着有些水气的眼,喘气又粗又重。
好热,好燥,如灼如烧,饥渴难耐……
我分明没吃药,却把吃药后的感觉都领略了一遍。
当凤凰花香萦绕周身,业火红莲嵌入神魂,我也终于被拖入情爱旋涡。
至此以后,尽在他怀。
番外:生崽这件小事
神魔大战已过去了五万年。
换言而知,弱水寒毒也附着在我神魂中五万年了。
这五万年里,弱水每时每日都不曾消退,因而,我与凤翎成婚后,他便告诉我说,若要驱毒,恐怕也要三五万年,且如同寒毒每日附着一般,驱毒也需每夜双修。
……嗯。
有道理……
我信了!
起初我担忧凤翎,怕他支撑不住。
后来事实证明,是我想太多了。
成亲这些年,他竟依旧云淡风轻,丝毫没看出虚来。
他不虚。
但我虚。
我时常趴在凤凰树下的玉榻上,腰酸背疼腿抽筋。
感慨岁月催人老,我果真是老了。
东海花谷中灵气朝盛,不仅养得花木盛放,也养出精妖灵仙来。
谷内静宁和煦,却也热热闹闹。
这日,正是四方帝君每百年齐聚九辰宫之期。
凤翎一大早便唤我起床,可我昨夜被他折腾得厉害,被子捂头,气恼恼让他滚蛋。
凤翎也不恼,只低头在我发上亲了亲,嘱咐我谨记吃花瓣,又嘱咐我夜宴早些到,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才自行上了天。
我听得迷迷糊糊,等他走了,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打着哈欠,我晃晃悠悠坐在妆台前,惺忪着睡眼道:「凤翎,给我梳头。」
半晌,没人答我。
我往后看了看,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凤翎已上天去了。
他走了。
他走了……
走了……
……
……
太好了!
我把梳子一扔,整个人蹦起来,风风火火跑出寝宫。
脑袋来回转,四下偷扫,确定凤翎真的走了。
我掐着腰,仰天大笑。
哈!哈!哈!
头发也不梳了,衣裳也不换了,匆匆洗漱后,我拎着素裙就往凤凰树下跑。
推开玉榻,我自袖中乾坤摸了件法器,三下五除二开始刨土。
我与凤翎成亲时,丹惜曾送了我百来坛的九州春色,就埋在这凤凰树下。
凤翎虽也给我喝酒,但一直管辖着我,我已许多年未曾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了。
我撅着身子刨土,不曾发现背后现出了个人来。
等我终于见到酒坛时,背后那人的语气比我还惊喜:「可算是挖着了,快快快!快搬出来!」
我往背后一看,顿时嫌弃:「今日四方帝君齐聚天宫,你不跟着我大哥,反到跑来花谷蹲点我?」
空桑笑嘻嘻:「月棠神君不是也没跟着凤翎帝君么?白日里他们尽说些九天十地的大事正事,我才不愿意听,晚上夜宴又还早,倒不如来找月棠神君,至少有好酒喝。」
「做梦罢!」我翻白眼:「这酒一滴都不给你喝。」
「你不给我喝,我便向凤翎帝君告状去,」空桑小龙得志:「左右不是我倒霉。」
我眯了眯眼。
这破蛇越发欠羹了。
我搬出一坛九州春色,又掏出先前藏下的肉干肉脯,和空桑一左一右坐在玉榻上,撑着矮几喝酒闲聊。
空桑将这九天十地大小闲事与我说了个遍。
我听得津津有味,深觉自己吃的不是肉,是瓜。
我爱吃肉,也爱吃瓜。
在空桑说完琼花仙子苦恋天权星君不成,一怒砸了星君府的事后,我意犹未尽地问:「还有么?」
「有哇,如今天界之中,最大的闲闻乃是一桩赌局。」
这可新鲜了。
我好奇:「什么赌局?」
空桑不怀好意地看我:「朝帝与帝妃几时能生小仙君的赌局。」
我:「……」
吃瓜竟吃到自己身上了。
空桑砸吧嘴里的酒,「你与帝君成婚近万年,竟未能诞下个一凤半虎来,如今天界都在猜测,究竟是你有问题,还是帝君有问题。」
「我与凤翎都没问题,是你们有问题!」我瞪他:「自玄昊被镇压,白帝入主九辰宫后,天界一派平和,再无大事发生,把你们一个个闲出了病来。不好好修炼自身,整日想别人的事,有意思没意思?」
「有意思呀。」空桑笑得贼兮兮:「我是这赌局的庄家,神君若能给透些讯息,我包管通杀!」
我从袖中乾坤里掏出一鼎,摆在空桑面前:「是自己跳,还是等我抓?」
今日必羹了你不可!
空桑往后蹭了蹭,「有话好好说嘛,我这不也是关心你……话又说回来了,你与帝君固然情深,可这万年过去,竟无所出,着实怪了些。」
我喝着酒,不说话。
心里也不免疑惑起来。
这数万年来我只顾着玩耍,从未想过要与他有孩子。
如今被空桑这么一说,顿觉奇怪。
我与凤翎成婚这么久了,又感情甚笃,甚至最近几年越发比先前更恋他,却怎么都不见肚子有动静。
难道我与他之中,果真有一个不对劲?
我揉了揉酸软的腰,自动自发把凤翎有问题这一项剔除了。
若真有问题,八成是我的问题。
我早年受伤颇重,又是中毒,又是被刮修为,又是神魂受损……若非凤翎护着,早该死得干净了。
倘若因我绝了凤翎子嗣,那岂不是——
我心中惴惴不安。
空桑见我垂着眼不说话,便收了嬉闹,尬笑着安慰我说:「只是没有孩子,又并非断情绝爱,你与凤翎帝君是天界最令人称羡的仙侣,以后必会有仙君降生……」
我听得心不在焉。
喝完酒后,空桑便邀我一同上天,要赴夜宴。
我却将他丢在天门外,自行去了老君处。
「月棠,」老君一见我便笑:「你又来给老夫送炼丹灵花了?」
我一手搭在老君肩上,哥俩好地朝他挑眉笑:「这些年我明里暗里给了你无数天材地宝,连凤凰羽青龙须都给了,如今是否该回报我一二?」
老君眼珠一转,顿时嘿嘿两声:「好说,好说。」
说罢,便把一瓶丹药悄悄怼给我:「加强版业火焚身丹……」
「谁要这个,」我丢回去:「这东西你留着自己用罢。」
老君表情受伤:「老夫如何能用。」
我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忽,「你是什么仙丹灵药都能炼,那,生、生子的也会炼罢?」
老君先是一愣,而后反问:「你想求生子灵丹?」
我低头支吾:「我与凤翎成婚数万年,一儿半女都不曾有,如今也只能来求你……」
老君捋着胡子不说话。
我却急急道:「究竟能不能,你倒是给个答复啊!」
「能是能,只不过,」老君无奈看我:「你与凤翎皆是天灵所化,不在三界五行之中,若有子嗣,乃是天意,若无子嗣,便是给你灵丹妙药也枉然。」
我颓然失望。
走出兜率宫,在云路上晃晃悠悠。
没晃悠多久,便一头撞进凤翎怀中。
凤翎搂着我,低声道:「怎么来了这里?」
我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居然走出了老远,便问凤翎:「你不与三位帝君议事,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知道你上了天,又去了兜率宫,本以为你要来九辰宫找我,却感觉你在漫无目的乱走,便来找你了,」凤翎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从来不会隐藏心事。
凤翎又是聪明极了的凤凰。
被他一眼看穿,我干脆抱着他的腰,闷闷道:「与我成婚这些年,你可高兴?」
「自然高兴。」凤翎答。
「就没有什么遗憾?没有什么不满?」我又问。
「不曾遗憾,从未不满。」凤翎又答。
我有些急了,抬头望他:「你就不觉得缺了点什么?」
「有你在怀,便有世间所有美好,」凤翎轻叹:「若说缺了什么,有什么遗憾,大约是我生得晚些,让你平白受了许多苦,这些年虽见你一天天好转,但始终心疼你那些过往。」
鸡同鸭讲。
虎同凤言。
我不暗示了,我明示,扯着凤翎的衣袖,直接道:「你就不想与我生个孩子?」
凤翎眸光一顿。
见我蹙眉激恼的样子,他终于明白我是怎么了。
轻出了口气,他对我勾唇:「原来你是为此事在恼。」
我心急口快道:「你我做了万年夫妻,竟连个崽崽都没有,以往我玩闹得厉害,不去想这事,你怎么也没心没肺,不提醒我,也不知道急。」
「我不是不知道急,我是原本就不急,」凤翎道:「你虽年长我许多,但在我眼中,却还是个没长大的样子,我疼你宠你,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我低着头不说话,手指抠着他腰带上的配饰。
凤翎见我这样,便轻声问:「你,想要孩子?」
我扁着嘴,点点头。
想要。
不管是小凤凰还是小老虎,我都想要。
凤翎将我重新揽到他怀中:「你若想要,那便要罢。」
我倏地抬头,满眼星辰:「我真能有孩子?」
凤翎疑惑:「怎会这样问?」
我又扁嘴:「我是怕自己不能生,否则,你我成婚这些年,怎么一直都没有。」
凤翎笑叹:「我从未想过要你诞育,你自然是没有的。」
我震惊地瞪眼,喃喃自语:「原来是你有问题啊……」
破案了。
凤翎轻弹了我额心一下,拉着我的手:「时辰不早了,九辰宫夜宴不能缺席,舅舅适才还在问你。」
我蹦蹦跶跶跟着凤翎回到九辰宫。
白帝虽执掌天界,却不曾为自己加封天帝。
涅霆顾忌着如今他与白帝身份不同,这些年也少与自家帝君打架,帝君辅神倒也是其乐融融。
毕竟是帝君夜宴,酒肉不缺。
我摩拳擦掌,只等白帝寒暄完,便要抄那酥焦的鸭腿来吃。
「月棠。」白帝忽然喊我。
我连忙抬头,「帝君。」
白帝俊颜带笑,「前些日我心头有异,便推算了一番,你将有大喜了。」
我一乐,「是有大喜,我要与凤翎生崽了!」
凤翎端杯的动作蓦然一停,耳尖有些薄红:「月棠……」
我看了他一眼:「不对么?」
空桑笑得直拍桌子。
丹惜双眼瞪圆满目喜色。
涅霆捂着脸,「凤翎,我早与你说过,你总这般纵她,让她口无遮拦的,也不好好管教一二。」
我不高兴了,便反怼回去:「白帝也未曾好好管教你,你凭什么要凤翎管教我?」
「你与我比?」涅霆喊过来:「我再如何,也不像你一般的呆傻。」
「我呆傻我乐意,你就是要与凤翎生崽的,不像你,到了今日还没良缘。」我冷嗤。
「你怎知我没良缘?你什么都不懂,你个呆猫!」涅霆怒吼。
「你说我呆,你——」
「好了,」凤翎捏了捏我的手:「对舅舅不可无礼。」
我哼哼一声,别开头,算是给了凤翎面子。
但心里却在高兴。
连白帝都算出我要有大喜了,那我必是很快便能与凤翎有崽。
回了花谷后,我再不抱怨凤翎贪欲。
为了生崽,多多益善。
我掐着指头算日子。
一天过去了。
一个月过去了。
一……一年过去了。
我满怀期待等生崽,竟然又白白等了一年。
每次我问凤翎,他只答我四个字——天数未定,时机未到。
然后哄着我继续与他努力生崽。
我万分难过,黯然神伤。
吃不好,睡不好。
这天夜里,我照旧被凤翎颠来弄去,软软绵绵地趴在他身上。
「凤翎,」我枕着他锁骨,哑着声问:「我若当真生不了崽崽,你可会弃了我?」
「怎会,」凤翎轻顺着我光洁脊背:「你又乱看了些什么人间话本?」
「凡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原觉得很是扯淡,无后便无后,两人若相依相伴,有后无后又有什么关系?可我与你不同,你我深爱数万年,我便真心想与你有个孩子,无关后不后的,只是你我的孩子,像你也好,像我也罢,总之我想要一个。」
凤翎轻笑:「我知道,你且耐心些,时机若到,自然会有。」
我闭着眼,脸颊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很是低落地闭上了眼。
我最近总是做梦。
今夜也不例外。
梦中似乎有飞雪连天,又似乎有雪莲盛开,竟还看见了金秋银杏,夹杂着数不尽的凤凰花,最后隐约是一团紫气。
整个梦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因我整日想着崽崽的事,凤翎不愿我难过,恰逢三月,便带着我去了人间。
我一向贪玩,只被他稍微逗一逗,便将生崽的事抛得远远。
在人间疯玩了两个月,直到夏阳灿烂,才意犹未尽与凤翎回了花谷。
回到花谷,我便觉得不对劲。
整日无精打采,酒肉再不想吃,见花瓣如见亲人。
原本需凤翎抓着才肯吃,如今不用抓,我一把一把往嘴里塞。
凤翎也是诧异,生怕我出了什么事,招了仙医来看我。
当仙医满脸笑意对我说,恭喜神君,有了身孕时,我经历了由傻到呆,再由呆到喜,最后由喜到疯的全过程。
若不是凤翎抱着,我此刻怕是要欢天喜地,绕着花谷跑上个十圈八圈才罢休。
我终于是有了崽崽。
丹惜知道后,率先来了花谷,对我嘱咐又嘱咐。
「你觉得这一胎是男还是女?」丹惜问我。
我往嘴里丢花瓣,不假思索道:「男女都好……好像应该是女崽。」
在丹惜「和善」的目光中,我临时变道。
「都说当娘亲的想什么,自然会来什么,」丹惜严肃对我说:「你定要时时刻刻想女娃,万万不可想其他。」
我立即点头。
在生女崽这个问题上,我与丹惜立场一致。
我因见过凤翎是女子时的样子,真真惊艳,真真绝美。
若崽崽像他,又是女娃,那可真不得了。
于是,自我知道有孕起,我便天天盯着肚子喊女儿。
凤翎见状,只是失笑,任我如何胡闹,他都不曾二话。
我这一胎怀得不易。
若说一开始吃花还算不得什么大事,怀到中途,我忽然觉得法力一点点减退,直至最后法力尽失。
凤翎大惊,查验后发现我的法力竟被这崽崽吸纳了个干净。
凤翎立刻不想要这崽。
我却护的厉害,泪眼巴巴望着凤翎,要与崽崽共存亡。
凤翎见状,实在无奈,只有每日输法力给我,维持我人身,但他输来的法力,转眼又被崽崽吸走。
凤翎放心不下我,便请三位帝君两位辅神同来花谷。
我顶着圆滚肚子,戒备地望向这些人,生怕他们觉得我崽崽不对劲。
「月棠腹中所怀甚是奇怪,」伏翊犹豫着说:「竟有我些许灵气……」
涅霆勃然大怒,眼看着要现场家暴:「月棠的崽与你有什么关系!」
「别闹,」伏翊拉住涅霆,对凤翎道:「自来仙胎只得父母灵气,但月棠所怀我竟有感应,实在怪异。」
「不止与你有感应,」鹤泽望着我的肚子:「与我也有些微牵连。」
我捂着肚子,无语地望着他们俩。
这群人中,唯一怀过胎,生过崽的丹惜也皱眉:「我怀凤翎时,从未有过法力被吸之事,何以月棠如今法力尽失?这一胎,恐怕有异。」
于是乎,所有人都盯着我肚子瞧。
我连忙躲到凤翎身后,哭闹着:「便是有异,也是我与凤翎的崽崽,与我血脉相连,我绝不能让它有事!凤翎,凤翎说句话,这是你我的崽,你要保我,也要保它!」
凤翎见我这般固执,便蹙了蹙眉。
「月棠,」丹惜有些为难道:「你与凤翎是夫妻,以后还会有……」
「那不一样!」我已明白她的意思:「再有也不是它!」
诸位帝君毕竟仁心,做不来诛灭灵胎之事。
只能依次为我输法力,保我,也保崽。
却都在隐隐担忧,唯恐我这一胎生出什么怪物来。
我生产那日,花谷迎来了诡异景象。
如我梦中那般,先是下雪,遍地开起了雪莲,随即飘起银杏叶,又混着凤凰花,大半个花谷紫气腾腾。
我没生出怪物。
我生了一只软软漂亮的小男崽。
崽崽本体,是一只白凤凰,通体雪白,只有头上几根雀翎是紫色。
化作人形后,额角有一抹幽紫印记——这印记,无比眼熟,我与凤翎一见便知道来历。
同时,也明白昭幽那话的意思。
这崽崽,乃是陆离的转世。
昭幽曾说,要将陆离托付给我,又说这天界迟早是陆离的。
却原来,竟将陆离投生给了我。
我原想隐瞒此事,可凤翎却说,此事不能瞒,即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且诸位帝君皆明事理,我断不能存私心。
抱着崽崽,我虽挣扎,但也只能答应。
陆离降生,乃是大事。
诸位帝君再度齐聚花谷,望着红羽窝中,团起身子睡着的白毛小鸡崽。
「这便是陆离?」琴戈帝君经历万年,已长成了少年模样。
「出生时还是婴孩,不知怎么的,又成了鸡崽。」我解释。
伏翊轻叹道:「他是陆离,那便难怪与我,与鹤泽有关联了。」
「怎么说?」涅霆连忙问。
伏翊道:「当年陆离神魂被云姬真身所护,得以逃离冥界,神魂之中必有云姬之力。昭幽将他神魂安置在般若花中稳固,又以禁阵摄掠我灵气神力,助昭陆离褪去魔气。他原想拘出我神魂,令昭幽立地成仙,却不想功败垂成,便退而求其次,以因果之数,让陆离投胎月棠腹中。陆离原为魔君,需得真神上仙助他脱胎换骨,才会吸纳月棠法力,又有我们以法力相助,彻底摆脱魔身,重塑仙骨。也因如此,他前世记忆全无,如今已是新生之灵。」
我听的真真切切,不由得问:「如此说来,他只是我的崽崽了?」
「不错。」伏翊点头。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凤凰白软的一身毛毛。
鹤泽忽地冷笑:「好个陆离,害了云姬身死,他却得以重生!」
「云姬身死,与陆离无关,」丹惜低声道:「全因玄昊之过。」
鹤泽愤恨道:「难道不是因陆离不顾神魔有别,强要纠缠云姬?倘若他不引云姬动情,便不会有之后种种!」
「虽是神魔有别,但若云姬还在,必不会后悔与陆离相恋,」丹惜对鹤泽道:「云姬看似柔弱,却最是心念坚定,当年她既选了与陆离走,便认定陆离为心中挚爱。若没有云姬真身相护,也不会有陆离转世重生,陆离的这条命里,含着云姬几分,帝君可以恨陆离,但帝君不能杀陆离,否则,又怎对得起云姬一往情深。」
鹤泽冷声道:「我不杀他,因他是云姬所救,也因他是凤翎月棠之子,但我也不想再见他,此后晶华源不许他踏足一步!」
说罢,鹤泽帝君拂袖而去。
我望着窝里小小的凤凰,忍不住叹气。
凤翎握着我的手,对我道:「鹤泽帝君此举已是极大的宽容了。」
我点点头。
琴戈却惊道:「他醒了!」
窝里的小鸡崽睁开眼,朝我软软地啾了一声。
我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把鸡崽捧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我的崽崽果真长得好,比凡间真鸡崽儿更好看许多。
「这凤凰可起了名字?」伏翊问。
我摇摇头,望向凤翎:「起什么名字好?」
凤翎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几根幽紫雀翎:「清庭。」
蜻蜓?
我小声提醒:「崽崽是只鸟,虽说都能飞,叫蝴蝶也比蜻蜓强。」
伏翊轻笑:「清庭好,人间有句『幸清风皓月,一曲满庭芳』。」
凤翎起了名,伏翊也说好,琴戈更觉得不错。
这九天十地唯二的凤凰,便以此为名。
-
夜晚宁静。
我趴在玉榻上,望向小几上放着的红羽窝,凤翎正拿花瓣喂清庭吃。
白茸小鸡崽张开嘴,啾啾地叼着花瓣,乖乖吃的香甜。
我忽然笑了:「难怪我怀他时每日啃花瓣,原来是他爱吃,真身是凤凰便要吃花,若我生只小老虎,岂不是要吃肉?」
凤翎看了一眼:「有了清庭不够,你还想再要?」
我立刻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可再没有法力被吸了。」
提到法力,凤翎对我道:「你的法力并未被清庭吸纳殆尽,如今正流窜至你灵脉百骸中,需得苦心修炼方能重聚于神魂内。」
我苦着脸问:「若要恢复法力,需得修炼多久?」
「快则三五月,慢则三五年,」凤翎安慰我:「有我在,会更快些。」
我撇嘴:「我最是懒得修炼,以往想着总要法力高强些,别人若来惹我,我打回去也不亏,可如今天界太平,连架都打不起来,要那么高法力做什么?」
凤翎道:「自开地开辟以来,争斗总是不断,即便安稳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终究不能安稳永久,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有大战,你法力强些,我也能放心些。」
我笑眯眯:「要我修炼,总要给个好处引着,我才好刻苦努力。」
「引着?」凤翎问。
「就像这样。」我从盘中拿了一朵花,在小清庭嘴上吊着,又不给他,看他往上跳,扑腾未长开的那一点小羽翅。
小清庭飞又飞不起来,叼又叼不到。
急的啾啾直叫。
胖胖圆圆的小身体滚着红羽窝,软绵又可爱。
我对凤翎道:「你也需给我些好处,激励我勤加修炼,早日恢复法力。」
凤翎从我手里拿下花瓣,喂了小清庭吃,抬眸问我:「你想要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问得好!
我嘿嘿一笑:「成亲那日,你女子模样实在太美,若再能让我看一遍,要我做什么都行。」
凤翎眼眸一眯。
我笑容不减,你生气也白生气,我反正是见过了,不但见过,我还动心了呢!
如此美人,焉能不爱。
我与凤翎对峙。
小清庭跳出红羽窝,扑腾进了盛放花瓣的玉盘里,撒欢般滚了滚,啾啾啃着花瓣,很是满足。
「怎么,不想答应?」我语气轻松:「若是不愿答应就算了,左右我也是懒得修炼,法力这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先前不是也说过,给我法力只会闯祸,如今没了法力,再不给你闯祸,你也能心安。」
言下之意,他若不答应,我也不修炼。
凤翎轻叹道:「你脑中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想你呗!」我笑嘻嘻:「好嘛好嘛,就当疼我一次,就一次!」
凤翎被我扯着手臂来回摇,终是瞥了我一眼:「既如此,就以三个月为期,你若能恢复法力,我……便答应你。」
我一把丢开凤翎手,迅速下榻。
「做什么去?」凤翎问我。
我往寝宫后的静室跑:「闭关!」
从未想过,我也有用心修炼的一天。
自喊出闭关两个字后,我便日复一日地刻苦。
帝君在世时曾说我天赋不错。
凤翎也夸我天资极好。
但大哥却十分嫌弃,直言我是四圣兽中悟性最差的。
悟性再差,我也是圣兽之体,生来便能吸纳灵气。
凤翎始终疼我,明知我若赢了,他便要化作女子,却也为我护法加持。
皇天不负有心虎。
终在第三个月最后一日,成功恢复法力。
我高兴地举起小清庭,原地转飞飞。
清庭炸起软绵白羽,忽扇小翅膀,啾啾被迫配合我。
凤翎见状,很是无奈,将清庭我手中救出,顺了顺炸起的软毛。
我笑嘻嘻:「你看着清庭,我去找二姐!」
隐性埋名丹,当年我抓了一把,二姐抓了一把。
我那把醉酒时掉得一干二净,如今只有二姐才有。
把凤翎清庭丢下,我火速前往南林华亭池。
琴戈帝君仙府南林,在十万大山之中。
我跳下云头,在华亭池畔捏诀。
那一碧池水左右两分,露出路来,我一路小跑进去。
丹惜正在水柏树下酿酒,见我来了,惊喜不已:「你怎么来了?清庭呢?怎么没将他带来?」
全程不问凤翎,可见亲儿子在心中份量不重。
「清庭在花谷,我来是有事求你,」我拉着丹惜,贼眉鼠眼:「隐性埋名丹,你可还有?」
「要那做什么?」丹惜诧异。
「你别管我要做什么,若有,都给我罢!」
虽说凤翎会守承诺,但这事我还是得瞒一下。
夫妻间闹着玩归闹着玩,真被别人知道,亦或者,呼朋引伴围观,可就对不起凤翎这样纵容我宠着我了。
丹惜两手一摊:「真没有了,你成亲时一整瓶都给了你,如今我还哪有,对了,不是给了你一瓶,都吃完了?」
我无语。
哪里是吃完了,那夜之后,我乖乖上缴,被凤翎当场捻成齑粉随风扬了。
丹惜凭着直觉,发现了端倪,拉着我问东问西。
我严实闭嘴,一个字都不漏给她。
好不容易挣脱丹惜,我又上天去兜率宫。
丹惜这里没有,老君总有。
结果,门口便被拦下来。
老君又双闭关了。
且童子对我说,老君此次闭关不为炼丹,而是悟得大道,没个千八百年的,怕是出不来了。
我内心凉成了冬月里的雪。
好不容易才让凤翎答应,怎么一个一个都不肯助我!
难受。
非常难受。
我耷拉着脑袋回了花谷。
一见凤翎便扑了过去,小拳拳猛锤他胸口,一颗脑袋快把他顶出二里地了。
凤翎勾唇,任我撒泼耍赖,毕竟我再怎么闹腾,他也不用变性。
想想还是划算的。
我闷闷不乐,我难受至极。
凤翎见我如此低沉,竟丝毫不安慰我,反而在月下摆了小桌。
酒香肉美,十分惬意。
我来回磨着后槽牙,转头想回寝宫揉崽崽玩,却怎么都找不到清庭。
我连忙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喊凤翎,就见小桌边上,一盘艳红鲜花瓣,一只雪白胖鸡崽。
清庭一口一口啄着花瓣,吃得无比开心。
凤翎一杯一杯喝着美酒,神色尤其轻快。
我怒气冲冲,撸着袖子要给这父子倆点教训,刚走过去,凤翎便举杯转头看我:「可要尝尝?」
我:「……」
不食嗟来之酒,不食嗟来之酒!
「这是用凤凰花与花谷灵泉所酿,」凤翎勾唇,容色潋滟:「过来,我喂你喝。」
我:「……」
不为美色所惑,不为美色所惑!
凤翎单手撑着侧颜,一手举杯,微微倾斜。
杯中酒液如同断线的珍珠,尽数洒在他铺开的衣纱之上。
一时间,酒香浓烈,美人勾魂。
这谁扛得住!
我一个猛虎扑食,扑在凤翎身上,对着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他唇上沾了些酒,我砸吧砸吧嘴,大爷似地抬下巴:「给我倒酒。」
凤翎从善如流,果真给我倒了杯酒。
我坐在他怀里,摸着他玉似的手,任他喂我喝酒。
心想,虎生赢家说的便是我了。
此情此景,只想吟诗一首。
我忽然转头,跪坐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笑:「今夜星辰正好,我家凤凰是宝!人美心善很好,爱你天荒地老!」
凤翎笑出了声,又轻咳道:「嗯……不错。」
番外:隐姓埋名与业火焚身
「是吧!」我得意洋洋:「我可是四圣兽中文采最好的。」
凤翎看我:「你这话,舅舅可认同?」
「他必须认同啊,」我瞪眼:「你别看他跟了白帝,可白帝再如何温润如玉,也影响不到他。当年我还是小老虎时,帝君便教我识字了,可他都能化人身了,却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如此看来,你确实文采斐然,」凤翎顺着我说:「以后教导清庭,全赖你了。」
我道:「我教崽崽识字,你教崽崽修炼。」
「好。」凤翎答应。
我转头去看只顾着吃花瓣的小凤凰,不由得奇怪:「生他时分明是人身,如今竟成了鸡崽,我记得二姐生你时是蛋,破壳后是鸡崽,你们父子真真奇怪。」
说完,我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凤翎,你几时化的人身?」
「破壳后三十三天。」
我顿时哀叫:「我竟错过了!」
他出生没几日,玄昊判了我天雷刑法,之后又没几日,我下冥界堵弱水之眼,随后便陷入沉眠。
把凤翎化形硬生生错过去了。
「错过也好,」凤翎轻声道:「若你真看我长大,我也不会对你动情,在我眼中,你便与舅舅毫无差别。」
我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凤翎不会对我动情,我更不会对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动情。
想通之后,我拍了拍胸脯,错过得好,错过得妙。
我又问:「你三十三日化形,崽崽如今早过了三十三日,为何还是只鸡?」
「我与他不同。」凤翎轻描淡写。
我翻翻白眼。
是了是了,凤翎是天道孕育,万灵所化,本来与与众不同。
我捧起叼着花瓣的小清庭,顺了顺他软乎绒毛:「你父帝三十三日便能化形,你要何时才能再变成人身?」
「啾——」
清庭朝我叫了一声。
我把他放在凤翎肩上,对凤翎道:「你变个真身出来,我看你与崽崽像是不像?」
凤翎看我一眼,眼神中拒绝的意味相当明显。
我却不饶他,一个劲道:「你就变一下,就一下,一下下……」
我正缠着凤翎,蹲在凤翎肩上的清庭,周身忽地腾起一团紫气。
「崽崽!」
我大惊,连忙伸手要去捧他下来。
凤翎却比我更快一步,他单手捧着清庭,一手凝起法力。
当紫气散去,白茸小鸡崽消失。
穿着雪缎小衣的婴孩躺在凤翎臂弯中。
我看傻了眼。
适才说着化形,这就真的化形了。
清庭抓着凤翎一缕长发,咯咯地笑起来,眉眼弯弯,精致漂亮。
出生第四十九日,我的崽崽变成婴孩。
清庭是我生的,但清庭长得更像凤翎。
不但容貌像,脾气竟也有些像。
自他会说话开始,便少有笑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全然不似小婴孩时的模样。
清庭是我与凤翎所生,但在他人眼中,便是圣兽与帝君所生。
生来仙骨仙根,身份贵胄尊崇。
这样的清庭,自然被给予厚望。
但我却从不对他严格管束,任他在花谷漫山遍野去跑。
可我这崽崽,竟与常人不同,毫不顽劣,更不调皮,且不知何时起,过分安静古板。
花谷中有一处仙池,池中栽种仙灵芙蕖,养了不少小龟。
这些小龟原是当年我自泰山捡来的石头,被玄武云姬点石成龟,养在此处。
我因怀念三姐,这些年来将这些石龟照料得极好。
清庭自会迈着小短腿跑开始,便最爱在这仙池里看小龟。
灵池周遭砌着玉石,清庭每日坐在这里,或打坐修炼,或拿花瓣喂龟。
一日十二个时辰,竟有大半都在此处。
清庭八岁那年,生辰之日,我原准备了诸多法器给他选,他却直言要搬出寝宫。
我有些傻眼,这么点的崽崽,搬出去要做住哪里,总不是打算离岛出走罢。
凤翎却不当回事,清庭要搬,他便同意了。
索性我的崽崽并没有离岛出走,只是去梧桐林里掘了棵树,将那树栽在了灵池边上。
以法力将梧桐树化作水阁。
自那以后,清庭便住在水阁之中,扶栏之下,便是灵池。
他又小又古板。
每日坚持来寝宫向我与凤翎问安,余下时间就守着那灵池。
这一守,便是一百年。
神仙命格自有天定,百岁生辰便如同人间周岁一般,算是件大事。
清庭百岁生辰时,除鹤泽帝君外,其余帝君辅神尽数到场。
对清庭,诸神很是疼爱,仙器法宝给了不知多少。
就连从不理会的鹤泽帝君,也破例送了件东西。
一只冰玉锦盒,打开后,里面盛放雪莲花。
雪莲花灵气缭绕,着实难得。
我本以为这样好的东西,清庭必会收得妥妥当当,谁曾经,第二日便被他撕下花瓣来。
我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那一片片包含雪灵之气的花瓣,被清庭喂给了灵池中的一只小龟。
「崽崽呀!」我痛心疾首:「这可是鹤泽帝君以神力催生的雪莲,如此珍宝,你怎可这般滥用!」
清庭对我板板正正施礼,抬起漂亮的一张小脸,一本正经道:「既是鹤泽帝君送我,便为我所有,如今我要送它,并无不可。」
他说着,抬起掌中那只小龟。
我看着这只小龟,不由得嘴角狂抽。
因这小龟本体乃是泰山石,因而化身成龟,通体浅灰,背壳纹路极美,四爪软软薄薄,两只眼睛黑黝黝的一点。
好看是好看。
可再好看,也是只小龟啊!
清庭见我不说话,又撕了一片雪莲花喂它。
这龟张开一点嘴,小口小口啃着花瓣。
我竟从一只乌龟身上,看出了「秀气」两个字。
捂着额头,我不得不叹气:「这乌龟和池子里的那些有什么不同,你怎就偏爱它?」
我早就发觉了。
自清庭在此处修炼时,他身边便时常伴着这只小龟。
清庭给它吃凤凰花瓣,给它喝花谷仙露,在法力小有所成时,以神魂之力为它淬炼度化。
甚至曾拔过凤羽,为它筑窝。
将只小龟养得这样精心,比眼珠子还宝贝。
我不曾制止过他,只是好奇,这只小龟,与池中那十几只小龟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然而,在我近百年来的观察中得出结论。
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但清庭却只偏爱它。
寻常喂它凤凰花瓣灵泉也就罢了,如今连鹤泽帝君的贺礼都给了,着实令人难以接受。
「它不同,」清庭一边喂着,一边轻声道:「它与世间任何生灵都不同。」
我不止抽嘴角,我连眼角也跟着一起抽。
世间之大,万物万灵,清庭自生来都不曾离花谷,对外界一无所知,才让他如此沉迷于一只小龟。
我决定要带他出去长长见识,总不能让他一生一世守着只石龟。
我是个心急的人,想好要走,便立刻就走。
凤翎对我向来纵容,我说要离岛,他想都不想便答应。
于是,我们一家三口,化作凡人,游历人间。
凡间岁岁更迭,江山依旧如初。
帝都之中,我甩开父子俩,奔着一家点心铺就冲了进去。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都要!」我豪气干云,指了一堆点心。
凤翎拿出金叶子,帮我包场。
我坐在店里,招呼着清庭来尝尝,人间糕点比花瓣好吃多了!
清庭小小身子坐在我身边,矜雅地捻起一块枣糕,没放进嘴里,反而抖了抖袖子。
袖中,缓缓爬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龟来。
通体浅灰,背壳反光。
我眼睛都快瞪掉了:「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我离花谷,放心不下。」清庭答着,捏碎枣糕,喂给了小龟。
我郁闷地望向凤翎,瞥了瞥嘴,你这儿子怕是没救了。
凤翎毫不在意,拿了块茯苓饼,喂进我嘴里。
凡间之行,足足数月,清庭每日揣着小龟,四处游玩。
我也算看出来了,清庭对着小龟确实不同。
真心实意当珍宝般养着。
虽说有些荒唐,但我并不想制止,更不愿呵斥阻挠。
我这崽崽,或许喜好异常,但终归是他所喜,既然如此,我就该理解,甚至鼓励。
这般想着,我看那小龟也觉得可爱起来。
有时清庭喂它吃东西,我也跟着摸摸它珠玉似的背壳。
这小东西竟也不怕我,缓缓爬着,往我手指上顶头。
我心里化得暖暖洋洋,当场掏出香囊,把里面花瓣抖了一桌。
给你给你都给你!
春去夏至,夏去冬来。
我在人间玩得意犹未尽,却不得不回花谷。
因凤翎说,冬日将至,再不回去,小龟便要沉眠了。
我与清庭连忙收拾起来,要赶在冬至前回花谷。
俗话说,计划不如变化快,越是急着回花谷,越是偏要出意外。
天权星君应天命下凡历劫,琼花仙子竟追至凡间。
天仙私自下凡,世间琼花在冬日盛放。
坏了天规不说,更是触犯生灵命数。
凤翎执掌百花,断不能坐视不管。
擒拿琼花仙子,平复花气,正好是冬至之日。
我与清庭都不愿小龟沉眠,紧紧盯着它看。
谁知它竟一丝要沉眠的架势都没有。
不但没有沉眠,反而难得欢快。
见它如此,也不用急着回花谷。
冬至夜,我在庭院的芦亭里摆了桌。
火锅咕噜咕噜炖着,我靠在凤翎怀里,与他边喝酒边说笑。
清庭捞着锅里的鱼肉片,一小块一小块喂着小龟。
小龟吃了几片鱼肉,转头,迈着薄薄软软的四个小爪,慢慢往桌边爬。
爬到边缘也不停,若不是清庭接住,便要直直掉下去了。
清庭将它放在锦垫上,小龟依旧往外爬。
左右这宅子是凤凰所化,不怕它爬丢,我便拦着清庭,看它究竟要去哪。
小龟并没有爬得太远,只爬到芦亭外,探出头来,圆滚滚的眼睛漆黑明亮。
下一瞬,它忽地叫了一声。
我从未听过乌龟会叫。
但这一声,幼嫩,清灵。
还没等我意识到它叫了,眼前却飘下一片洁白。
当啷——
我手中酒杯掉下,呆呆地望着芦亭外。
雪落纷飞。
我诧异着,说不出话来。
凤翎却神色如常,捡起我掉下的酒杯,自碳炉上的温壶中提起注子,为我又倒了杯酒。
清庭走出芦亭,低头看着小龟。
雪下得极大,眨眼间便在地上铺了一层。
小龟迈着又短又薄的爪爪,在雪中爬,又翻身,用背壳在雪中滚着。
那么小的一只龟,却明显在欢腾着。
「它成精了?」我悄声问凤翎。
花谷之中,成精成仙的生灵不少,尤其这小龟,吃了雪莲花,喂着凤凰花,又曾被清庭神魂所度化。
别说成精了,便是成仙也不足为奇。
可不管是成精还是成仙,都不该有这等法力。
一声鸣叫,唤来风雪。
我只见鹤泽神君与三姐——等等!
我猛地站起身,双眼笔直看向在雪中滚着身的小龟。
清庭将小龟捧起,擦了擦它背壳上的雪水,与它一起,站在雪中。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凤翎放下酒杯,轻声道:「若有一日你我陨落,轮回转生,可还会记得彼此?」
我答不出来。
凤翎扬了扬唇角:「无论记不记得,你始终是我牵绊执念,这执念,便是轮回千次百次,亦不会忘。」
我望着清庭与小龟,好半晌,喃喃道:「执念……如何能忘。」
这些年,我始终记得三姐自梦境中消失。
她说的话,一字一句,反复荡在耳边。
那是她的遗恨。
是她爱了陆离一场,却不得相守的执念。
我不知道小龟是不是三姐的转世,我也不知道三姐分明神魂消散,如何能转世。
但我知道,三姐她好像,又回到了我身边。
风雪过后,我与凤翎带着清庭小龟赶赴阴山之北。
晶华源外,与青冥相遇。
他被罚真身守山,见到我时,竟还不忘笑嘻嘻调戏。
凤翎淡然,只唤出花月夜,一剑劈开风雪结界。
青冥张开结界,将我与凤翎连同小龟放了进去,只留清庭,不予通行。
我回望清庭:「崽崽……」
我从未和他说过关于陆离任何事,他自生来也只在花谷中,如今这般将他摒弃门外,想来他心中一定难受。
清庭脸上并无异色,躬身向晶华源中施礼后,转身走到一旁。
我轻叹,叮嘱他良多。
凤翎在他脚下留了一圈火灵,不知是戒备青冥,还是戒备其他。
我进了晶华源,见了鹤泽帝君,将小龟捧出。
鹤泽帝君接过小龟,怔怔望着它许久。
看着鹤泽帝君如此模样,我知道,三姐她真的回来了。
那些石龟,曾受三姐点拨,遗留玄武之灵。
如同我生于麒麟灵一般,三姐复生于玄武灵。
只不过,她如今乃是石龟,既没有仙根,也没有仙骨,更没有仙灵,便是再修炼万年万万年,也无法成为真神上仙。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
我的三姐,终究还是回来了。
鹤泽帝君要将小龟留下,我却十分为难。
这小龟可是我崽崽的命,若留在这里,我崽崽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我商量着要带走,鹤泽帝君却冷眼道:「白凤乃陆离转世,若将小龟给你,岂不是又把她送回陆离身边!」
「帝君此言差矣,」我急急道:「陆离早已身死,三姐也在万年前陨落,如今只是清庭与这小龟,清庭不是魔君,小龟也不是天神,前世种种灰飞烟灭,何必要计较这么多?」
「你不计较,我计较。」鹤泽帝君不留情面:「小龟需跟着我,虽不能成真神上仙,但我也会令她萌生灵智,重塑人身。」
我又对鹤泽帝君哀求良久,他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我只能看凤翎。
凤翎见我可怜兮兮的眼神,终是无奈轻叹,「你先出去陪清庭罢。」
我给凤翎使尽了眼色,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小龟。
凤翎点点头,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晶华源。
见我出来,清庭立刻跑过来。
素来沉稳的小古板面露急色:「小龟呢?」
我双手空空,只能安慰他:「与你父帝在一处,且耐心等等,很快便出来。」
话虽如此,但能不能一起出来,我心里也没底。
我向来不善隐藏情绪,嘴上这么说,眼中却露了底。
清庭转身往结界处跑。
「崽崽!」
我抓着他手腕,「你别急,等等你父帝,他定然能带小龟回来。」
清庭不管我说什么,只一门心思要往里闯。
青冥现身,挡在结界之前。
他如今是晶华源守山神,若敢违抗玄帝之命,顷刻间便要遭雷劫天谴。
我拦着,青冥挡着,如今清庭不过百岁稚龄,如何能硬闯进去。
急得眼眶通红,一双黑眸惊恐失措。
我固然是心疼清庭,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凤翎。
过了许久,结界再度张开,凤翎走了出来。
「父帝!」
清庭挣开我,扑向凤翎:「她呢?她呢!」
凤翎如我一般,双手空空。
清庭瞪着眼,瞳仁颤抖,眼泪直直掉下。
「凤翎……」我望着他。
凤翎淡声道:「玄帝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将她留在这里,你回花谷,此后永不许见她。第二,你与她一同留下,但你只能在结界之外,不许踏足晶华源。」
「我留下。」清庭没有丝毫犹豫,抹掉眼泪,直直跪在凤翎面前,「我愿留下,求父帝成全。」
「清庭,」我连忙道:「你可想清楚了,便是留下,也见不到她。何况阴山之北冰天雪地,比不得花谷温暖,你再看看这里,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还这么小,如何能孤零零守着一方结界?」
清庭不说话,只是跪着,抬眼看凤翎。
凤翎也不说话,同样回望清庭。
我见这对父子如此神色,顿时慌了。
这便是认真了。
清庭认真,凤翎也认真。
我心跳如鼓,忐忑难安。
直到凤翎开口,声音清冷:「你今日抉择,断不能后悔。」
「无怨无悔,只求父帝应允。」清庭一头磕在冰砖上。
凤翎垂眸,「你要留下便留下,但有一点,你原是仙君之身,却甘守一方结界,自堕身份,从此以后,再无神格,将与青冥一般,现出真身,永不能化作人形。」
「不行!」我听不下去,一把搂住清庭,几乎要哭出来,「你是我崽崽,我不许你走上绝路!」
「月棠,」凤翎冷声道:「此事要他自己来选,你我虽是他父母,却不能替他活着,他选哪条路,要走哪条路,全看他自己抉择。」
清庭抬起头,目色坚定不移,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我要留下,与她一起,不离不弃。」
我肩膀一塌,整个人瘫坐在地,失神地红了眼眶。
凤翎伸出手,对清庭道:「天道在上,你若后悔今日抉择,将落天谴。」
清庭亦伸出手,「天道在上,若我后悔今日抉择,甘受天谴。」
父子俩,双掌即将碰触。
天誓一下,再无逆转。
我心痛绝望,宛如在身上割肉般地疼。
然而,这一击掌,终究没能落下。
结界再度开启,一朵雪莲花托着小龟飘了出来。
清庭大惊,又大喜,一把捧过小龟,恨不得揉进心窝里。
凤翎将我拉起,转身对结界中弯腰施礼。
我愣愣地望着凤翎,又看向结界,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玄帝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清庭当即跪下,对结界中三叩五拜,行了大礼。
失而复得,原就是最令人惊喜之事,但对清庭来说,却仿佛在刀刃上走过一遭。
回到花谷后,清庭对小龟更是寸步不离,日日夜夜护得精心。
但我的忧愁并未结束。
凤翎说,他与玄帝有约,千年内若不能助小龟成仙化形,便要将她送回晶华源。
此事也与清庭说过,但我不曾告知清庭与她前世之事,只与清庭说,这小龟原是玄武神君云姬的转世,理应交还玄帝,如今玄帝开恩,才由他教化。
若不能令小龟得道,他与她的缘分,仅有千年。
从那之后,清庭更刻苦修炼,每日以法力度化小龟,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耐心地讲述修炼秘诀。
即便如此,八百年后,清庭已长成了少年模样,小龟依旧是小龟。
我不能不急,整天掐着日子算,同时也奇怪。
且不说清庭明面上喂了多少灵丹妙药,就我暗地里也不少提供天材地宝,别说是只石龟,就是一滴水,一阵风,都该成精成仙了。
我越是着急,越是无用。
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又一年一年过去。
终于是忍不住,夜里抓了凤翎逼问:「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翎搂着我腰,反问道:「你这话无根无据,要我怎么答?」
「你还装!」我怒得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千年之约转眼就到,你是真想不让你儿子活了?」
凤翎勾唇:「你倒是急得厉害。」
「所以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办法让她化形?」我逼问。
凤翎捏了捏我下巴,「这些年清庭为她化形费尽心思,已到了不管不顾的境地,若现在要他的命,他也舍得给,如此感情,玄帝焉能不知?只不过,化形还需一件不可缺的物件,这件东西,我们没有,只能等别人来送。」
「什么东西是我们没有的?」我问。
凤翎笑笑:「这件东西……等送来你便知道了。」
凤翎不再说话,将我压住,也不许我再问。
我眼看着清庭一天天失落,直到最后一日,颓然绝望。
他捧着小龟,遥遥跪向北方。
我与凤翎站在一旁,均是不言不语。
他自早上便跪着,一直跪到了晚上。
鹤泽帝君未曾现身,小龟也还在清庭手中。
直到子夜一过,一道白光闪来,浮在清庭身前。
我定睛一看,失声道:「碎云镜!」
凤翎扬了扬唇角:「碎云镜乃玄武神君存世唯一真身,若无此镜,便是再过万万年也化身不成。鹤泽帝君与我早知此事,这千年来,便是要看清庭能否挺过,如今看来,是清庭赢了。」
我屏住的一口气,终于能松下了。
有碎云镜在,合我与凤翎之力,将玄武真身替换石龟真身。
一阵暖白光晕褪去,清灵的少女双眼紧闭,显出人形来。
我望着这少女,又望向清庭。
心中不免燃起一起希望——若三姐能复生,帝君是否也能?
我对凤翎迫不及待说了猜想,凤翎知我满怀期盼,也不与说能或不能,只将帝君本体给了我。
我郑重其事把帝君本体埋在桃花林中。
枯败的一截枝丫在落英缤纷中格格不入,但我跪下向天祈愿。
天道煌煌,必有明鉴。
此后,我每日都去为帝君浇灌灵泉,与他说话,为他培土。
凤翎见我这样虔诚,竟也顺着我,时不时灌些神力,与我一同期盼。
-
神仙岁月,如织如梭。
老君出关那日,我早早蹲点在兜率宫。
这老头闭关一千多年,出来时红光满面。
我立即将他拉到一旁,手肘暗戳戳撞他,挤眉弄眼:「那个药,你可还有?」
老君先是不解,再看我神情,顿时了然:「有有有!你要多少?」
「一颗……不,一瓶!」我临时改口,心想以后多与凤翎打赌,我便有许多许多机会看美女。
老君望着我,很是感慨:「你们小夫妻,花样真多。」
话虽如此,却悄悄怼给我一只净瓶。
我拿了仙丹,愉快地回到花谷。
考虑到一会儿的精彩画面,我贼心难耐,特意嘱咐清庭云儿老实在水阁钓乌龟,不要打扰我与凤翎「闭关」。
未了,又以法力布下结界,嘿嘿嘿地将凤翎逼进寝宫。
我拿了颗仙丹,不怀好意往凤翎嘴里塞,「赌约就算过了一千年还是赌约,快快快,美人儿,想死我了!」
凤翎见我猴儿急的模样,叹着气,从我手中拿过仙丹,望向我:「定要我吃?」
「要要要!」我嘴已经快咧到耳后了。
凤翎低头看了看仙丹,又抬头看了看我,终究还是顺从了,一口将仙丹咽下。
我立即把他拉到床上坐好,眼巴巴等着看大美女横空出世。
凤翎吃了仙丹,双目紧闭。
我盘算着,该生效了。
可凤翎还是凤翎,丝毫变化也没有。
「怎么还没变,」我连忙问:「你可有感觉?」
凤翎淡淡道:「并无感觉。」
「不会罢?」我诧异:「难道不管用了?」
凤翎道:「此药若无效,以后便不许再胡闹,你,你……」
凤翎蹙眉。
我大喜:「有感觉了是不是?」
「你给我吃了什么?」凤翎倏地睁开眼。
听听!
这熟悉的质问。
我美滋滋:「隐性埋名丹呀!快变快变,我急着看呐!」
「不对,」凤翎忽然喘了一口气:「这是——」
他话未说完,忽然抓着我,将我拖上了床。
我猝不及防,身上衣服便被撕开。
不是脱,也不是扒,是撕。
我顿时傻了眼,夫妻几万年,凤翎虽在床上不饶我,可也从未如此急躁过。
我身上衣服成了碎片,凤翎身上衣服下场也不见多好。
当他疯狂将我拖入欲海时,我才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
那丹药莫非不是隐性埋名丹?
然而,我却没机会再深究。
夜凉如水,我很火热。
惊涛骇浪中,我并不知道,远在天宫,那满面红光的老头正感慨不已。
「加强版业火焚身丹,老夫终究还是送出去了。」
【全文完】
Comments 6 条评论
博主 匿名
是一个妹妹自己做的网站吗,无意间进来看文,发现很好,笔芯
博主 冬月
@匿名 不是姐妹,是男生。进来的头像,一些人物画像什么的是游戏里的角色画像,觉得很好看就用了,我不是硬技术宅,也不太喜欢裸露的技术,所以看起来像女孩子做的。建站是嫌弃知乎,B站,等的资源太分散,收藏夹也不好用,收藏了可能就找不到了,会员过期了也会不能再看,就做了一个网站收藏自己喜欢的,顺便偶尔自己写点想写的,技术的痕迹也很少,几乎都是小说,……,我也喜欢看小说,知乎上的大大有不少写得很好的,挺深刻的,收藏的小说基本都是过万赞我看过的那种,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常来看看嗷!感谢支持!
博主 匿名
这是一条私密评论
博主 匿名
画面好唯美!
博主 匿名
博主是男生吗?太难得男生还喜欢看这些温情脉脉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文了,大多不都喜欢那种叱咤风云,美女满怀的,类似《鹿鼎记》那类的吗?
博主 冬月
@匿名 我看到你另一篇的评论啦,都集合在这里回复吧,茫茫人海,感谢相遇,就是不知道留言能不能看到。
hello word那篇文章可能是由于网站搬迁服务器原因导致关闭的。网站也搬了一回家了。
是男生,玄幻、科幻、言情的看的比较多。也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说,鹿鼎记那种类型的,美女满怀的初看起来爽了点,但是再去看的时候会觉得无脑,反而更喜欢这些,文中的跌宕起伏,情感纠缠,爱恨情仇,读完书放下手机还是会觉得难以排遣的思绪。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书中的人物,就像一场梦,我旁观这场梦,从中得到我的感慨,积累我的见闻,或许,很久之后,也许也会有一个人旁观我,得到他的见闻。